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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城织雪,有士游夜 正文 第四章 毒药绿丝

界河南岸边,一群士兵纷纷跳到渡船上,解开了缆绳,朝着河心位置摇过来。而在这些船只当中,有一只小船格外引人注目,因为在船头站着一个人,身材高而瘦,使得一身宽大黑衣显得更加空荡荡的,河风吹得他的黑衣如同一面飘扬的旗。

寒爷爷低声道,“黑泽过来了。”

“我师父死的时候,样子跟我现在一模一样,我觉得我大概快要死了……”

福盈亦不知所措,他走过去,轻轻扶住绿丝的肩膀,帮她翻了个身,在后脑勺上,那根绿色丝线还在那儿,如果说下午在船上的突然昏厥是因为不小心扯掉了丝线,那么眼前她骤然衰老,又是怎么回事呢?

“寒爷爷……”

寒爷爷摇头,“福盈啊,我虽然略懂一些医术,但这个女子的一切太过于诡异,我真的救不了她啊。”

沉默了片刻,福盈突然说道,“我知道要怎么救她了。她一直在界河摆渡,无非是这儿人多,她希望能够碰到一两个愿意与她玩那个‘借寿’游戏的人,那么能够救她命的,肯定是那个游戏,或者说是巫术。”

寒爷爷皱眉,“你,要把寿命给她?”

“寒爷爷,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吗?我可以不给整个余生的寿命,给十年,两年,再不成一年都可以……”

寒爷爷摇头,态度坚决,“那不行。福盈,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被界河两边的南国和北国,同时列为黑名单的第一吗?那是因为我们的身份呀——我们之中有前朝王族仅存的血脉。我们力量太弱了,所以每个人都不能死,甚至我们每一年每一天甚至每一个时辰都是珍贵的,因为我们有必须拼命守护的人,还有更伟大的使命要完成。”

“所以寒爷爷,你的意思是,我连救人这样的事情,都不能自己作主吗?只是,他们是前朝王族后人,我不是!”

“你说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月华站在了他们的不远处,听到福盈这句话,她瞪大了眼睛。

福盈抬起头来,“姐姐,我今年十六岁了,这么多年来,你们没少在背后议论我的身世,我是一个孤儿,小时候被父母丢弃了,是你们好心把我捡回来,抚养我成人。这些,我都知道了,你们不用再瞒着我了。”

寒爷爷站起身,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三个孩子他都抚育过,一直是慈祥亲切的,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更好了,之前很多年,我一直还在犹豫着怎么开口跟你说,你自己知道了,倒是省了我一桩难事。雍和公子不在,我现在以一家之长的身份,在此宣布,将月华许给福盈为妻,福盈必须善待月华一辈子。”

月华和福盈皆是一惊,互相看了一眼,都尴尬不已。

“寒爷爷,我……不同意。”

先开口的是福盈,这句话说得非常低,低到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嗓子在发声,在说话的时候,他低下了头,羞愧得不敢看任何一个人。

但整个船舱里的人都听见了。

月华怒道:“我乃王族后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野孩子,还轮不到你来拒绝我……”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里蓄满委屈和耻辱的泪水。

寒爷爷声音威严起来,“放肆!这是我作为一家之长的命令,所有人必须服从。”

“寒爷爷。”福盈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这条命是你们给的,所以我愿意一辈子陪着雍和哥哥月华姐姐逃亡,或者做别的,为你们去死我也愿意,我绝不会背叛你们。但我已经成年了,我难道不能自己决定一些事情吗?”

月华咬紧了嘴唇,声音轻颤起来,“是啊,现在都成年了,翅膀硬了。所以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现在,只想把绿丝姑娘救醒。”

寒爷爷挡在福盈的面前,“你们两个出去,在外面守着。”然后看了一眼那个枯竭得快要断气的绿丝,微微叹息一声,“让我来”。

月华坚决反对,“寒爷爷,那不行!”

寒爷爷的声音提高了,“福盈,赶紧出去摇船逃啊!否则一会儿黑泽带人包抄过来,这一船人都跑不了!还不去,难道要在这里等死吗?”

福盈闻言,立刻走出船舱,不多时,小船开始轻轻摇晃着往前行驶。

寒爷爷走到绿丝的芦苇垫旁,拈起那根醒目的绿色丝线。

月华跑了过去,死死拉住他的衣袖,咬了咬嘴唇,“寒爷爷,我才十九岁,还年轻,如果真要借寿,由我来。”

他轻轻拂掉她的手,“月华啊,你是王族后人,如果我没有照顾好你,我怎么去见你的祖父和父亲?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逞强的,况且我还没有看到你们复国呢,哪里那么舍得死呀?”

月华只得缩回手来。

其实,寒爷爷有个预感,今天逃不掉了。黑泽既然亲自率兵大张旗鼓来抓人,肯定是得到了确切的信息,而且雍和在得到了消息之后,还不能及时回家,寒爷爷猜测这大概也与黑泽有关。以前的任何一次逃亡,都没有这种紧张的感觉。好在这二十多年来,在抚养雍和月华长大成人时,他不停奔波于界河两岸,在南王北王的追杀之下,小心翼翼活到现在。如果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的,而且自己年数渐长,跟着逃亡,会拖他们的后腿。

当然了,他救眼前这个姑娘,并不是因为福盈,他有自己的目的。在刺破手掌之前,他对奄奄一息的绿丝说道,“姑娘,如果我救了你,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绿丝眼皮沉得几乎睁不开,声音虚弱地说:“如果能救活我,这命便是你给的,只要能做的,一万件事都可以。”

“那便行。我不贪心,替我做一件就可以了。”说到这里,他取下脖子上的一只翡翠弥勒,“这是我一生的心血,它对于我的意义,几乎与雍和少爷和月华小姐同等。碰到姑娘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便是此物值得托付的人。”

绿丝的眼皮艰难地睁了睁,“一只玉佛像?”

寒爷爷摇头,“真正的东西,藏在它的肚子里。”

那是一块比拇指头略大的蓝水翡翠弥勒佛,通体是极浅的蓝,而在弥勒凸起的圆肚上,则有一小块浅绿色,如一小块飘花。这种玉佛很是常见,一般玉雕师傅们在刻玉的时候,如果那块翡翠原石有一处颜色偏深,就把那里设定为佛肚。寓意为,“肚里藏金”。接着寒爷爷把那弥勒挂到了绿丝的脖子上,“它的肚子里藏着这世间最厉害的毒药,说来也奇怪了,毒药的名字,竟然与姑娘同名,所以我觉得这是缘份。”

微弱的声音,“也叫绿丝?”

寒爷爷点点头,“我猜测姑娘名字叫绿丝,可能是因为你头上天生长着一根与众不同的头发。我的这副毒药,也是因为它的外形。你现在看到的,是比针头大不了多少的一小块浅绿,实际上啊,它是一根长长浅绿色丝儿呢,粗细程度呢,和你的头发差多。”

从船身摇晃的程度,以及四周的叫喊声来看,黑泽的人已经围过来了。

寒爷爷只得加快了语速,“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把毒药做成头发丝儿的形状?那是因为,绿丝之毒最厉害的地方,不在于毒性,而在于极强的腐蚀性。这么说吧,只要遇到水,它便能够腐蚀掉所有的东西。比如说如果一杯茶水里放入了绿丝之毒,它在茶杯里浮荡的时候,凡是被它碰到的地方,都会被腐蚀掉,形成一道道划痕,如果用力摇晃,绿丝接触到茶杯壁的力量较重,它甚至可以直接切破茶杯。”

不仅是这个将死的姑娘,连一旁的月华都惊讶万分起来,“寒爷爷,你有这样厉害的东西,我竟然也不知道。”

寒爷爷接着说:“我从前的身份,是一个炼毒师,在月华小姐的祖父还是国王之时。我今年七十有六了,前面大半生在忙着炼毒,后半生则是陪伴雍和少爷与月华小姐长大,也算是弥补了从前的孤独。这味绿丝之毒,我整整花了三十年的时间才炼制而成,想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绿丝之毒炼成之时,仅有三段。第一段为了试试它的强弱,月华小姐的父亲从牢狱里找出一个死囚,把那段绿丝放入一杯酒里,让那死囚喝下去,片刻之后,死囚从嘴里到喉咙一直到肠胃,凡是绿丝经过的地方,皆被切割得稀烂。那个人在身体里的大部分器官都被切得支离破碎以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气。”

月华问道,“可是如果用这毒去刺杀,别人在喝到绿丝的时候,感觉到了它,又把吐掉了呢?”

寒爷爷摇头,“绿丝还有一点神奇之处,那就是在遇水之后变得异常柔软,不论是放入茶里还是酒里,都如同一道细细柔软水纹,在随着茶水或酒水入口之时,饮者根本感觉不到。这世间最厉害的毒药就是绿丝,因为它遇水便斩杀世间万物,无药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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