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盈的手落在一只乌鸦身上,轻抚了一下它黄色的喙,那种质感,跟他从前爬树捉鸟时摸到的乌鸦没什么两样,这手工真是绝了。“除了凤凰先生本人,恐怕谁也解释不了你的问题。不过我想,既然都是人造出来的,就一定有漏洞,我们这些外行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取一两只回去,找一些机关师来慢慢研究,一年不行,那就两年,或者五年十年,没有琢磨不出来的东西。”
其楠眉毛一挑,“你的意思是……”
“嘘!别用那种目光看着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不算是偷吧?毕竟世人皆知机关百鸟乃凤凰先生的作品,凤凰先生已故多年,也无遗书说明它们赠予何人,那么谁发现它们,谁就是它们的主人。”
“可是……”石室之外仍是轰隆的水声,永远不绝的声音,一个天然石窟和一道厚重水帘,就轻松地阻隔了世人的视线,难怪他与父亲多年寻找未果,“如果是黑泽叔先发现的,我们动了它们,黑泽叔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啊。”
福盈一笑,“你都觉得是‘偷’了,在场的这些人,你不说出去我不说出去,黑泽王怎会知道这是我们动过手脚的?”
那个侍卫亦道:“公子,我亦觉得此主意甚好。之前我们北国曾多次与南国寻找机关百鸟,皆未有收获,照此情形看来,南王应该是留有一手,他早就知道此机关百鸟的线索,却还装模作样与我们一同寻找,无非就是想独占它们。从明面上讲,我们皆不知此处所在,所以即便他知道我们拿了其中一二,恐怕也是吃了哑巴亏。”
石室里明珠错落有致,光芒柔和,百鸟羽翼鲜艳如少女簇新的衣裙,所有的鸟儿皆保持着欲飞的姿态,仿佛轻轻一触,便可惊吓得它们瞬间翾飞于苍穹之上。其楠摇头,“没有那么简单,黑泽叔既然早已发现了它们,岂有置于这里不管不顾的道理?况且这里无人看守,必定大有蹊跷,此百鸟为机关器,保不准这四周便有保护它们的另外机关存在。所以大家小心些,不得贪心,取一只便可。”
很快众人就发现其楠公子的猜测是对的,如此罕见的机关器,怎么可能没有防盗措施?
“我来我来,你们往边上靠。”福盈说着就抱起了自己面前的那只乌鸦。
突然间,一缕极淡的烟雾从乌鸦的双爪下涌出来,多年逃亡生涯锻炼了福盈的好眼力,他大叫一声,“不好,有毒烟!”然后捂住口鼻,石室里另外两人皆大惊,亦迅速捂住口鼻,后退几步。
殊不知,在福盈的手扳动那只乌鸦的时候,防御机关已自动开启,除了百鸟足下的毒雾障之外,石室洞口的顶上,有沙石“簌簌”而落,一截石块隆隆然垂下来,外面的士兵们大喊起来,“快出来!这里要被封闭了!”石室内的三人皆感觉一阵晕眩感袭来,料是毒烟侵入肺腑了,但既然冒险来一趟,也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其楠迅速吩咐,“门口所有士兵用手里武器撑住暗门,小胖子取下一只机关鸟,大家迅速撤离!”
混乱开始,福盈仍然不辱使命,迅速用力扯起那只机关乌鸦,然后跟在其楠身后飞奔,越往石室洞口,顶上石子沙粒如风雨潇潇,所有士兵的武器皆竖立在那石门即将落下的地方。一块石子“啪”地砸中了福盈的脑袋,他惨叫一声,身子摇晃了两下,而前面的其楠已逃出了石室,他回过身来看着福盈,“快呀,快跑啊你!”
“接着!”福盈把那只机关鸟往外一抛。
黑色的乌鸦冲出了沙石之阵,准确地落到了一个士兵的手里,这时候福盈感觉视线有点不清晰了,脚步变得迟钝起来,用力抬腿也不管用了,“该不会就在这里把小命丢了吧?”正想着,突然间又是两块石头砸在身上,他一头栽倒在地。
石门之外传来士兵的声音,“公子,我们快走,这里很危险!”
模糊的视线中,那一方石门颤抖着接近地面,渐渐阻隔了外面的声音,石门一旦关闭,自己就永远出不去了,公子和侍卫已经安全逃出去,大概是不会再管自己了吧?突然有点后悔,如果方才自己抱着那只机关乌鸦逃跑,兴许他们看在乌鸦的面子上还会救自己一把呢。头脑越来越昏了,身后的石室,明珠依然皎皎,光泽明亮柔和,百鸟之羽五彩缤纷,一缕浅蓝色烟雾还从方才乌鸦的位置源源不断冒出来。
一切都像是一个梦,如果长眠于地,和它们为伴,也许还不错……
醒来的时候,他打了个哆嗦。首先感觉到周身透骨的凉,睁开酸涩模糊的眼睛,黯黑的世界,茫茫一片白色水花,这,便是九泉之下的模样?水柱砸在身上的痛感隐隐提醒着自己,应该还活着,接着就感觉到了腰间的一根绳索,绳索的另外一端消失在白色水雾中,但能够感觉到它的移动和力度,头脑里的晕眩和痛楚还在,又身处这样奇怪难言的环境里,生和死皆是一线念的事,福盈反而放松起来,任由自己漂浮于深渊之中,随着那根绳索的拖动,向着水帘之外移动。
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
南国王宫。
在西南边角的一个偏房中,黑泽王看着眼前的绿衣少女,“你再不说,我就要像对待犯人一样,把你丢进大牢里了。”
绿丝毫无表情,“我不知道,因为我只是界河上的一个摆渡女,我如此平凡,不知道你们这些权势之争。关于毒药‘绿丝’的下落,那两个雍华王朝王族的余孽逃到了哪里,这些问题,我的答案都是‘不知道’。”
“我们在界河南岸布下罗网的时候,士兵曾下令河上船只皆要迅速靠岸,你那只船,应该是唯一没有靠岸的渡船吧?”
绿丝慢悠悠答道:“我不是犯人,你们的追捕与我无关,我想什么时候靠岸就什么时候靠岸,还有,正是因为你们在界河上的围追堵截,使得我的小渡船无法靠岸。”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再逃能逃到哪里去?界河南北两岸皆是他们的敌人。我只是疑惑,你为什么为掩护那些人?甚至在这样的时候,还替那些人圆谎?我觉得你大概不清楚你现在面临的情况,那么我就提醒你一下,你以前朝余孽帮凶的身份,被南国抓获了,等待你的,是牢狱之灾或者是死刑。”
“污蔑。”绿丝根本不惧,悠悠说道,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捋下头发上沾着的小小绿藻,然后打量了一个这个房间,暗红色的墙壁,灰糊糊的窗纸,上面还破着一个洞,估计是下等奴婢的住所吧?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脚上的铁链子“哗嗒嗒”作响,小腿被磕碰到的地方隐隐作痛,“我要回家”,她一面说着,准备绕过黑泽王。
在经过黑泽王身边时,她纤瘦的手腕被一只大手给抓住,黑泽王一惯冷冽桀骜的脸上出现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你知道这是哪里吗?这里可不比你那个渡口,想去就去,想离开就离开。”
绿丝用力挣了几下,雪白的手腕被勒得发红且生疼,但没能挣脱,她浅绿宽阔的衣袖跟着甩动了几下,上面尚有几块潮湿,并且还沾着少许的碎草末,黑泽王闻到了一缕极淡的草木灰加皂角的味道,那应该是浆洗衣物过程中留下的。女子身姿清瘦又着绿衣,看着如一株细竹,方才撕下假面后还有一些浅褐色的东西残存在脸上,不过不影响她的美观,这样的姿色,无论怎样挑剔的目光来看,都是一个美人。可是如此难得一见的美人为什么会是界河上的一个渡娘?
“你放手!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我没杀人没放火,当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是一国之君就可以黑白不分随便抓人吗?”
黑泽笑着松了开手,“现在我们换一种问法。你家在哪里?芳名为何芳龄几许?父母姓甚名谁?”
“我又不是犯人,为什么要绑着我的双脚审讯我?”
黑泽王道:“你回答了问题之后,我自会替你解开枷锁。”
绿丝蹙眉,“我的身世,说出来很多人不相信的。”
黑泽王眼里甚至有了期待的光芒,“你说,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自然还是有一些阅历和见识的,我能够分辨真假。”
“我的家在一处大荒山之中,那大山太偏远了,甚至都没有人给它取名字。除了师父和红线之外,我没有在那里看见过任何人,所以我的父母家人什么的,我一概不知,或者说是根本就没有。我的名字叫绿丝,年龄嘛,从我有意识到现在大约是两年,但是很明显我看起来不像两岁,至于什么原因,这个要问我师父,因为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
绿丝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但无论是谁听了这样的话,都感觉是编的。
黑泽王这一天的笑容特别多,听完绿丝姑娘的话,他姑且相信了这些天方夜谭,然后饶有兴趣地问,“那么,你师父呢?”
绿丝答道,“两年前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