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承和三年腊月初五
东都东市
泰安坊
卯时
隆冬腊月,肃杀的寒风掠过楚国的京城东都。
萧崇光站在一辆马车前,掀开车帘,望向面前一具蜷缩在车里的中年男子尸体。
他摸了摸其的喉咙上可怖的伤口说道:“死者喉部被一剑贯穿,立时毙命,凶手手法十分老道,行凶之人不是绿林中的练武高手,就是那种专门接受雇主雇用的刺客,死亡时间大概是丑初时分。”
萧崇光一边说着,其身后站着的年轻人一边用小本记下来,将来作为案情现场分析记录。
那年轻人身穿黑衣黑甲,头戴乌纱冠,腰挂佩刀,俨然是官府之人。
除了这个年轻人,周围还有十五个衣着一模一样的人环绕左右——他们皆是禁军提卫,负责此次刺杀案的部门,而萧崇光便是提卫的卫长。当然,现场还有京城衙门的差役以及一群远远围观的群众。
原来在今日的寅时,有巡夜打更人在西市泰安坊坊东头的街边发现一辆停着不动的马车,虽然飘着雪,但还是依稀可以辨认。打更人甚是奇怪,便提灯上前查看,这一瞧可吃惊不小,只见一名手握辔头的车夫浑身是血,死在马背上。
打更的老者吓得屁滚尿流,慌慌张张地跑去报官,京师衙门立刻派人前往封锁现场,同时发现除了车夫以外,车内还有一名紫袍男子也被刺死,调查后发现,此人竟是当今的御史中丞刘元贞。
杀害朝廷官员可是大案,京兆尹郭嗣源立即上报朝廷,皇帝亲自下旨,令禁军提卫府彻查此案。
禁军分三卫,内卫府执掌皇宫内的安全,武卫府执掌宫廷外皇城的安全,而提卫府是负责护卫皇城外帝都东、西市十二坊的安全,现在出了这种事,自然得承担,而京师衙门作为当地父母官也要派人协助督办。
萧崇光站起身,橘色的暖阳照亮了他的脸,这是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虽然年轻,但难掩他身上的沧桑感和威严,他眼中那股坚韧,更是同龄人所没有的。
他又去看看的马车和车夫的尸体,环顾四周,然后道:“当时的情形应该是刘大人坐马车从泰安坊前往其府邸所在的东市升平坊,杀手从坊口突然出现,飞身跃上马车,一刀割断马夫脖颈,令其登时毙命,凶手手脚不停,立即冲进车中,杀了刘元贞大人,刺杀成功后,凶手为了不留下脚印而被我们辩出离开方向,便攀街道护墙,逾屋顶而走,可派人查看周围房顶,虽然下雪,但屋瓦上还是会残存走动的痕迹。”
在一旁记录的耿辉问道:“萧头儿,那杀人动机是什么?还有,刘大人昨天晚上不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跑到这泰安坊做什么?”
“这谁能一眼看出来?”萧崇光白了他一眼,“刘元贞身为御史中丞,辅佐御史大夫监察百官事务,朝中官员的关系错综复杂,也不知道他得罪什么人,招来如此杀身之祸?”萧崇光微微皱起眉头,“不过,凶手既然能准确知道刘元贞的行踪,就可以肯定和朝中之人脱不了干系。至于是何人,又有哪些人知道他昨天的去向,这恐怕得去刘府和御史台走访调查了。”
耿辉闻言,顿时脸色发白道:“萧头儿,您可得谨慎些,朝廷这水浑得很,可千万别打听出什么麻烦事儿来,您知道,这御史中丞和丞相······”
耿辉还没说完,萧崇光便照他脑袋上“嘭”地重拍了一下,而后捏着他肩膀压低声音道:“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给我咽回去!皇上直接下旨让我督办此案,谁要是拦着或是插手此事,就是抗旨不遵,你知道吗?”
耿辉连连点头:“属下明白。”
萧崇光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也是跟了我三年的老兵了,怎么嘴上还这么没把门的。”
耿辉不好意思地道:“萧头儿,你也知道,我自入提卫以来办的都是些小毛贼,突然来了个这么大的案子,又和朝廷有关,我们弟兄私下里胡说八道多了,说着说着就漏嘴。头儿您放心,我以后一定少说话,多做事。”
这个随身书记的耿辉不过二十岁,个子比较小,是提卫里最年轻的,也很听话懂事,所以萧崇光一直让他在身边做勘验记录。
这时,一个提卫卫士跑了过来,叉手施礼道:“萧头儿,明镜司的人来了。”
萧崇光冷哼一声:“管闲事儿的人来了。”
明镜司乃楚帝特设的监察官员百姓、以及查办隐秘案子、保护皇权的府台,直接由楚帝所掌控,且只听从楚帝的命令,不涉及也不插手朝中其他事务,有便宜行事之权。
说话间,一名留着络腮胡、文人打扮的青衣男子,带着五名身着银甲银盔黑披风、腰挂尖刀的卫士朝萧崇光走来。
崇光挤出个笑脸叉手道:“难得胡掌事今日一大早就来看萧某办案。”
明镜司掌事胡应棠轻笑着叉手道:“在下此次前来是受何司丞之命,前来助萧大人督办刘中丞遇刺一案。”
萧崇光笑道:“胡掌事是否来错地方了,这件案子似乎不在明镜司的所查办案子的范围之内。”
胡应棠道:“明镜司之职有一项乃监察百官,现在朝中官员竟然有人遇刺身亡,还是在天子脚下的东都里发生,这是我明镜司之疏忽,应该担此责任,况且明镜司也有护卫之职,如今陛下的安全出现了威胁,明镜司无论如何也难以置身事外。”
萧崇光眉头深皱道:“胡大人此言不妥吧,若这监察和护卫之职全让你们明镜司占了,那还要御史台和我们禁卫军何用?莫非胡大人在嘲讽我们办事不力,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胡应棠闻言,装出一脸严肃的模样道:“萧大人此言差矣,胡某可没这么说过,御史台除了监察百官还要监督那么多大小官员事务,他们哪里忙得过来。至于护卫之职嘛,禁卫军和十二卫是守护皇城的,而我们明镜司是专门保护皇上的。如今官员朝堂出现问题,必然会牵连到圣上,我们明镜司难道不该站出来查处此案,还陛下一个安宁吗?您放心,我们明镜司办事一向遵守规矩,关于我们参与此案的事,何司丞已经上奏了,明早萧大人就会收到圣上的旨意。”
萧崇光知道,明镜司是铁了心想参与此事,他们身后有皇帝撑腰,别说他区区一个提卫长,就连当今太子都忌惮他们三分,实在不好说什么,只能冷冷地道了句:“请胡大人自便。”便扭头就走。
耿辉跟了上去,低声问道:“萧头儿,他们明镜司跑过来捣什么乱?”
萧崇光铁青着脸道:“不知道,你少打听,反正明镜司一来准没好事,只要别打扰我办案就好。阿辉,你去叫那些差役把尸体抬回衙门的仵作间,还有马车作为查案证据,叫他们也一并带回去。”
“喏。”
至夜 东都东市
清平坊
翠亭斋
崇光走进二楼临湖的房间,只见陆云升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狐裘长袍,手持白瓷杯,微醺地盘坐在盖着貂绒的席子上,他知道进房间要脱鞋,还特意穿了双保暖的蚕丝袜,席子不远处放着一个堆满炭火的铜炉供暖,他面前则有一张矮桌,桌子上放着酒壶、一个空杯、一盘切牛肉和两双竹筷子,屋内还有五盏纱罩灯,让房间看起来很是亮堂。
“叫你来喝酒又不是来议事,你穿那么严肃干嘛?”陆云升笑道。
陆云升是提卫的副卫长,身高八尺,面如白玉,剑眉朗目,看起来像是书生,但其做事果决,心思缜密,办事能力不比萧崇光差。
“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还有心情喝酒?”
萧崇光脱掉靴子,跪坐在席子上,云升轻笑着为他斟酒:“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还生气呐?”
萧崇光冷哼一声道:“他明镜司还真把自己当‘京城巡抚’了,又打着参与破案的名义来监视我们提卫。还记得上次皇粮失火案么?就是因为他们在旁边碍手碍脚,让犯案者潜逃了出去,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有把那厮抓捕归案,陛下因为此事重责了我一番。现在这件案子又让他们来搅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说罢,将杯中酒一口闷喝了下去。
陆云升微笑道:“明镜司是皇上用来监督官员的耳目,况且我们是在帝都办案,他们要插一脚再正常不过了,而且,我觉得这未必不是好事。”
“哦?”萧崇光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官员遇刺,这件事本就棘手,又没个眉头很难破案。首先,可以肯定刘元贞是被专业刺客所杀,而刺客受雇主重金雇佣,只办事,从来不问为什么,所以就算我们找到凶手,恐怕也很难查到幕后主使是谁。”
陆云升顿了顿,饮了一杯酒,然后又道:“本来这种事是由我们提卫独自负责,现在有京师衙门和明镜司陪着一起跳火坑,万一到时候案子破不了,皇上怪罪下来,有他们分担一些黑锅,我们提卫不就能少受点罚,就像你说的失火案,皇粮被烧可是大罪,但陛下只是责骂你,有此可见一斑。我听说,明镜司也因为此事被罚了几月的俸禄。所以,这案子能不能破,我们都不会吃多大亏。”
萧崇光闻言,沉吟片刻后缓缓道:“虽然你这话有道理,不过这件案子既然被我们提卫接手,肯定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还是要有个说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