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通道,旁边的墙壁上点着豆灯,只在眼前圈出一块昏黄。地上的人影扭曲成团,又拉扯开来。拐过几个弯,便见到一石砌的屋子,里面坐着两个正在饮酒的守卫。
见到来人,他们立马扶正了衣服站了起来,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来。
“云荑姑娘,怎地来着肮脏的地段,快些请坐。”
“奴来看看二娘。”
云荑轻声柔语,自是摄人心魄。这染柳巷的红牌姑娘,除了城里的达官显贵,谁能见着她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今天竟然直接光临,狱卒们当然是心神荡漾,恨不得多长几只眼睛,将她身上的每一寸都刻在脑子里。
而她身边站着的小丫头,也是柳眉凤眼,唇红齿白,生生就是一个美人胚子。
是个男人,见这两个天仙般的人儿都要心神荡漾,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陆二娘就在最里头,我送二位。”一个狱卒抢着说道。
云荑对她媚然一笑,做了个万福:“谢了,但奴想单独与二娘说些话儿,还请官爷宽待。”
“行行行,不过少些话,被外人看了去总少不得闲话,到时候给我们惹来麻烦。你若是想知道些什么,晚上我们哥几个去沁园楼,跟你说个清清楚楚。”狱卒嘻嘻笑道,眼珠子滴溜溜地在云荑地身上打着转儿。
“多谢官爷。”
棠雪只觉得心下作呕,不知云荑怎么就能对这些下作的人巧笑盼兮。不过这是云荑安身立命的本钱,能换来男人的青睐,能换来别人求不得的探监。
这里的监狱只一道窄窄的过道,旁边是一间间狭小的监室,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而有的监室旁却靠着一张灰败冷漠的脸,骇人一跳。
杀人犯,才会被收监在最里面。
云荑立在一面铁栅栏前,看着里面。忽的听到一阵铁链碰撞的响声,陆二娘的脸出现在了栅栏后头。她早就没了曾经的光鲜亮丽,一头发丝散乱,脸如土色,灰白狱服散发着恶臭,像个裹尸布一般罩在她的身上。
“好女儿,只有你们还记得妈妈我了……”陆二娘看着云荑和棠雪,一股子浊泪涌了出来。“不枉当初我最疼爱你们两个……”
看她这副惨状,棠雪心中冷颤,却也觉得她是活该。这么多年缺德的事情做了许多,早该料到会有今日才对。
“听说判决已经下来了。”
“云荑,你去求求冯公吧,或者太守,他们都是你的老恩客了,你求他们他们定会帮妈妈的。哪怕是在这监狱里头待个十年八载的,也好过秋后问斩。”
“谁也改不了这判决,二娘你知道的。”
“我……”
“今天我只来瞧瞧你,给你送点爱吃的,日后我可能不能再过来了。”云荑蹲下身子,将食盒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递进了栅栏里面。
看着那些曾经最爱的点心,陆二娘的心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她摇了摇头,颓败地坐在了地上:“俗话说,淫人妻女,妻女亦为人淫。这落在了我的头上,却是害人妻女被淫,自己亦为人淫。这监里头便只有我一个女人,那几个狱头骗我讨好献身,却拿着我的身子去换钱……这几日,便是里里外外的男人便把我糟蹋得这副模样……云荑啊,妈妈我啊……还不如现在就死了倒落的轻松……”
棠雪的拳头微微捏紧,看着这个女人,真正感到了天理报应。
正在陆二娘对着云荑絮絮叨叨的时候,棠雪感觉到身后一到目光,她侧过头去,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姑娘……”她忍不住唤了出来。
云荑不解看她:“怎么了?”
“我……”棠雪不敢再回头,“我不舒服……”
“这里确实阴冷潮湿,你又穿的单薄。二娘,我和相思先走了。”
“你、你们这就走了?”
云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悲悯,却没再作声,转身离开了这个令人压抑的地方。
回到船上,云荑看着仍旧心神不宁的棠雪,忍不住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啊?”
“狱中那个少年。”
“姑娘……”棠雪真正觉得云荑就是一个玲珑玻璃心,竟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你想救那个少年,虽然光色暗淡,但是我却看着那少年只披肩散发,你曾说过有一个和尚哥哥,按时间来算,半年多,差不多是那样的长度。所以,他是你的和尚哥哥?”
棠雪咬着唇,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虽然沁园楼已经没了往日的风光和气派,陆二娘被抓之后,楼子里都以云荑为主。所以,也都还在营业。只是挣来的款子,都进了各个姑娘自己的荷包里面,所以留下来的人都按着往日的流程继续迎客。
棠雪端着一碗梨水候在云荑的身边,她刚给冯公他们长了一曲回来歇着,需要润一润喉。
“翠琅,一会让相思陪我去围子,你拿着那些款子,去买下我看中的那处宅子吧。”
“现在吗?”
“约好了的。”
“好的,姑娘。”翠琅想走,却又有些担心,看着棠雪嘱咐道,“今日席上不仅有冯公,还有京里来的贵客,你一定要小心谨慎,莫要出了差错。知道吗?”
听到是从京里来的,棠雪立马来了精神,待翠琅一走,便问道:“姑娘,那京里来的是什么人呀?”
“国舅爷,万朝中。我记得你也是京里来的,应该听到过吧?”
棠雪摇了摇头:“不知。”
“也是,毕竟皇亲国戚,寻常人哪能见得。”
“姑娘好像也认识许多京城里来的人,我听说有一个赵老将军,当年扶大厦与将倾,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知他的事情您可听过?”
“赵将军啊……真正是个可怜的人儿……”云荑忽然感慨,却又换上了笑容,“他们正说着这事儿,一会去了围子,你可以在旁听一听。”
“多谢姑娘!”
棠雪心下按捺不住的欢喜,京城的消息传至江南少说也要几个月,染柳巷南船北马的客人都会流连,算是消息最灵通的了。可是关于将军一家的事情,却一直都无人知晓,只听人提起过将军府的火烧了三天三夜。这次这个国舅爷所说之话肯定可以当真。若是个脾气好的,还可以问一问家里的情况。
围子里的达官贵人们正在说笑饮酒,觥筹交错,坐在正中的那个玄袍清瘦的男人被围簇着,应该就是国舅爷了。
可他那双眼睛,却忽地闪出两道厉色,直直地扎在了刚进门的棠雪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