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站在这四十几丈高的山麓绝顶上。

南山之顶的没有那么荒凉，绿植遍布，那座墓志铭也并不孤单，临近旁便有一颗榆树陪伴。

百姓常言那槐树易招鬼易撞邪，却不知榆树远比槐树更邪祟才对。它的根部常常会穿透棺材生长，如果埋藏一个人的坟而找不到确切位置就找那榆树，离它一米之内必是坟。

青袍公子司徒无常站起了身，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铜制八卦镜，将其放在了坟旁那榆树的根部处，面朝黄土。

顷刻间，一股股黑气从朝下的八卦镜上涌出，向着那鼓起的坟包下涌去。

二人身边，像是炼狱降临一般。呼啸的阴风里，竟还有阴魂的尖叫声。

黑衣女子对此并不惊奇，身为安插在杨府重要的一颗棋子，她自然是有着不同常人的眼光与能耐。换做一般人，即便是修行中人，可能也不会通晓这其中的变化。

她自然看出，司徒无常手中那看似寻常的铜制八卦镜中，蕴含了无数冤魂煞气，甚至已经开始产生了一些灵智，作为阵眼时，竟能够自然吸取四周的阴煞之气。

“这破镜子，可是被我家那老头稀罕的很。光是喂了养它的品阶，就花了无数钱财与精力。”

司徒无常看了一眼黑衣女子，为其解惑道。

“当然了，这么做还是有些回报的。若是再用冤魂蕴养个时日，五年内还是有机会产生邪灵的。”

看着那些阴煞之气凝结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粗，也越来越实质化。黑衣女子心里再次疑惑了起来，这样凝结阴煞之气的阵法，本就需要大量时间，即便那些道家的天师真人来布，用着最顶尖的阵眼，最高阶的阵术，也达不到眼前这阴煞凝结的速度。

而且，这假设本就不会发生，能修行到天师真人这一境界的道人们，也根本不会来做这般有伤天和之事。

眼前的这种情况，就好像如此之多的阴煞之气原本就从这里诞生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司徒无常站在一旁，笑了起来。

“这么多纵横家的老狐狸们合力布下的谋划，又岂是那一朝一夕的功夫？”

“这凝煞阵法下，还有一个运行已久的阵法？”

黑衣女子听后，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啧啧，想不到姐姐如此聪慧，可真是一点就通呢。”司徒无常继续嬉笑着，声音尖细的跟那些厉鬼的鸣叫快相差不多了。

“墓穴里的暗阵，听我家老头子说道是十年前便已经布下，但我觉得嘛，以这帮老狐狸的作风，怎么说也是十几年前便布好了，只是十年前得到阵眼后才开始运作罢了。”

黑衣女子听后在脑中思索，越想越惊，连后背都一阵发凉。不是因那些越来越凝视的冤魂厉鬼，而是因司徒无常寥寥不多的话语让她猜到了许多，许多十年前那杨府一事的内幕。

是就这十年前的事布的局，还是早已布局只为了那十年前的事？

这两者中，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令人胆寒的。怪力神乱的鬼怪之事在这个动荡的七国里，远远都比不上人心算计的恐怖。

以司徒无常的聪慧，自然是知道自己一语道破天机，令那黑衣女子开始在脑海里复盘，他双手一摊，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继续说道。

“至于你想的那些就别问我啦。你，包括我，都在老狐狸的眼中只是棋子，不然也不会是你我二人于今夜来此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榆树下，用那细长的指尖，划破了自己的中指。

一滴精血从那中指伤口里流出，却没有落在地下，反而是被司徒无常不合常理的捏在了指间。

他原本就苍白的脸庞，从那滴精血流出后，变得更加的苍白，其间还带着一丝病态。

“棋子嘛，便要有做好棋子的觉悟。知晓了太多，想得了太多，以至于促使了你以后多做了太多。这些你觉得无伤大雅的小事，在执棋下棋人的眼里，可都是要掉脑袋的哟。”

他说完，屈指一弹，那滴精血便被甩像了八卦铜镜上。

那以铜镜作为阵眼的凝煞阵法，由司徒无常的精血滋养之后，变得更加声势汹涌。

此刻，那一股股包含阴魂的煞气，若在南山的不远处看去，就像是一道道黑色的闪电，连绵不绝的劈闪环绕着南山山顶。

“该死，这枚精血可是耗尽我今年来所有的灵气，这鬼镜子一年到头用不到几回，吃的倒可是真不少！到时候一定要找老头子给我补偿回来！”

司徒无常极为气愤的站在榆树下，捏着中指念念有词，那场景像极了被商家缺斤少两后的市井妇人。

黑衣女子一路来已经习以为常，没有搭理，更没有接话，只是抬头看向月亮。

随着他们上山以来，时间从子时中旬越来越接近丑时时分了。最显眼的判断，莫过于那原本圆盘一般的明月，随着时间而不变变幻，越来越小。出更月食缺半壁，直至此时，已是只剩那浅浅一弯月牙了。

关于天狗食月的记载，七国之内所有的史册，都似那商议好了一般，只用寥寥无几的几笔带过。至于为何会产生天狗食月，天狗食月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天狗食月到底有何规律。这些问题，即便是询问那修行的老前辈们，他们也少有知晓。毕竟，距离上次的天狗食月以后，已经整整三百年过去了。而被三百年无情岁月，大浪淘沙后剩下的修行中人们，要么已是仙宗门派祖师级的大修者，要么早已了无行踪多年，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从而造成了，当这三百年后天狗食月到来时，竟无人知晓其真相与影响。有人哆哆自危，有人则不以为然。

“总算好咯，我们该走了，时辰到了。只等那天狗食月后变化无误，你我二人这次就能记功一件了。”

司徒无常总算没有再摆弄他的中指了，长呼一口浊气，拍了拍身上的鎏金斗篷，舒展着手臂。

“诶，诶诶！！你他妈的疯了？！”

他原本的笑意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他看见那黑衣女子的身影一闪，快到让他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像中了邪一般，去到那墓坟旁跪了下来。

“你他妈想死还要拉上我？！”

司徒无常暴怒着骂道，黑衣女子不知道，但是他却从自家老头子的嘴里，依稀知晓了这墓中所养为何物。

他虽然嘴里骂道，但是身形一闪，灵气运腿，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黑衣女子。一只手提着那黑衣女子的衣襟，没有丝毫犹豫，便准备向南山下撤去。

殊不知，这区区的几息时间内，那天上的月亮便已经彻底消失了。顷刻间，天狗食月已是来临。无尽的黑暗包裹住二人，笼罩了整个七国境内。

司徒无常开始慌了，是有生之年以来，真正意义上的心慌，以至于他自小便被人夸赞，坚定无暇的道心，在这一刻都开始松动，甚至有了崩溃的预兆。

同时他也在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何整个七国境内的所有典故史册，皆都闭口不谈天狗食月的真正缘由。

原来天狗食月时刻，这大地上的灵气，便诡异的消失了。

他原本灵气运腿，一步发力到一半，也因消失的灵气而失力失衡，提着黑衣女子二人如飞鸟般不断向着山坡下滚落。

失去灵力的司徒无常，在滚落间回首望了一眼山巅，而这一眼，令让他永生难忘。

在天狗食月时刻没有一丝光亮的情形中，那山巅上血红的眸子就像是火炬，主宰了他全部的视线。

那双眼眸血红无比，仿佛下一刻便会从中淌出滚烫的鲜血来。

司徒无常真的害怕了，他那被誉为鄂邑州修炼天才的道心，也在此刻崩溃完全，樯橹间灰飞烟灭。

因为那双血色眼眸。

此刻，也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