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称不上多么宽敞，是瞎老道人在荆紫关出关前买的，归属民坊产物，比不上王公贵族的皇氏配置，有着严格尺寸规格之限。
上官玥儿手拿着手帕，在少年的眼前晃了晃，但少年却仍是处在一种恍惚出神的癔症下，不为所动。
“公子，公子？”
二人在马车里离得极近，上官玥儿细细端详着少年那张俊美的脸孔，痴痴然地愣着神。心底暗叹，少年这双眸怎么生的如此好看。往日少年昏迷之时，只是觉得少年眉目清秀，定是那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怎料少年睁开双目后，仿若夺得了那天上璀璨明星摘进那墨瞳之中，出尘而脱俗，似那天上人。明亮且干净，深邃而透彻。即是无神发着愣，却不难看出盼顾生辉之姿。
上官玥儿感觉脸有点发烫，这才回过神，担心地细声询问着。
少年惘然若失，从起身时便侧着头，未曾挪动过一下。上官玥儿视线顺着看向少年侧脸，才发现少年侧于另一端的左瞳中时而黯淡，时而强烈地闪烁着幽异红光。
只是刚才瞧见了一眼，玥儿便莫名泛起了乏力之感，盘坐于身下的双腿像不是自己的了，提不起一点气力。
那幽红之光再次强盛地亮起，上官玥儿仿佛看到了一股股红血，从马车的木板缝隙中肆虐渗落，化为翻涌得血海，从少年身后汹涌地像自己扑来。
一只手轻轻然拍落在自己肩头，随后便是充斥全身的冷颤。玥儿艰难而缓慢地回头后，才发觉马车的幽帘帷幕不知何时已被瞎老道人掀开。
而张明儿站在瞎老道的身后，伸着脖子，好奇而紧张地张望着马车里的情况。
“上官姐姐，你咋的啦？先前隔着车板都听到了你在马车里大声说啥子咧，你没事吧？”
张明儿话刚刚说完，便转眼看到了最里面端坐的少年，大为惊叹道。
“我个老天爷，兄弟你，哦不，哦不。少侠！少侠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可给我担心坏了！”
张明儿这可不是匆忙才改口得称谓，关于怎么称呼少年，自从那晚天王殿事后，他可是在心中冥思苦想了好一番。按理说，应当是称为公子最为妥当，但张明儿总觉得文绉绉得，这公子那公子的，还显得生分。叫兄弟吧，又不知少年何名何姓，初次见面，不大礼貌。也忘了是在路途中的某一日，张明儿突发奇想，一拍大腿可算决定了，就叫少侠！
少年那晚为互不相识的自己与上官姐姐讨公道，跟那狐狸脸大战三百回合，真可谓行侠且仗义，称之少侠是最妙！
张明儿忍不住称赞自己，虽然没读过书，但肚子里还是有几滴墨水的嘛。
“少侠，你的温病好些了没有？身子骨有哪里不舒服的？”
张明儿亲切自然地想往马车里去，当了这些年伙计，这一身自来熟的功底可不是吹来的。他那手刚扒拉到幽帘上，便被瞎老道人一巴掌拍掉了，给张明儿疼的立马嗷嗷叫唤了起来。
“他现在态势不对，你别叽叽喳喳的，少说两句，边儿待着去。”
不等张明儿发声质问，瞎老道人便已是不留痕迹地把张明儿挪移到马车远处，徒留张明儿憋着火，有气没地儿发。
“上官小施主也下来吧，把马儿们也停下歇息。”
上官玥儿战战巍巍地站起了身子，从马车里离去。
瞎老道人上车，把那幽帘重新封紧后，又将一张黄纸符箓灌入灵气，令它飘悬于少年头顶，散发出令人安定的气息。
而少年左瞳中那股幽异红光，在符箓的波动下，一点点得黯淡了下去，最终消散于少年眼眸中，重归墨色。
“叔父，这世间真的有神灵吗？”
许久后，少年开口发问，只是身子仍是一动不动。
他七日七夜没吃没喝，声响小极了，嘶哑且虚弱，犹似风烛残年的暮年老人。
“以前，是有的。”
瞎老道人自然是知道少年所问为何，思琢一番后向少年答道。
“以前？咳咳，那，现在呢？”
少年刚说着，体内气息翻涌，大声咳嗽了起来。喉咙一丝甘甜，伴随着剧烈的咳嗽，鲜血随之呕到地板上，竟是有着几分黑意。
瞎老道人看着少年咳出的泛黑之血，皱着眉头，不知是在担忧着什么。而后他看着少年，诚恳地说道
“我不知道。”
“叔父身为道家大真人都不知晓？那谁又知道呢？难不成，咳咳，是那大周神州山巅之上的几人吗？”
少年双眼仍是无神，像是注目看着身侧的帷裳，却又像是哪都没有看。
瞎老道人像是在回想一般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又惋惜然地摇了摇头。而终了的答复，却仍同于之前一样。
“或许明了，或许不知。而我，不知道。”
“我感到很茫然。”
少年总算侧过了头，直直得盘坐面对着自己的叔父。
“我被困在那无味无觉的五彩光中，看了一遍又一遍过往，听那男人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话语，直到最后我自己都听腻了。而后，我感到很茫然，很茫然。”
少年伸手将瞎老道人步下的符箓轻轻捏到了手中，那瞎老道人亲笔画下的符箓竟没有往日的反抗，仿若有灵之物，欢喜地在少年指尖打着转。
“我希望自己能够不再茫然下去，所以。”
少年不再注视着符箓，而是正襟危坐地看向了瞎老道人。
“叔父，我想知道。”
瞎老道人能够清楚感知到，少年无神茫然的双眸之中，渐渐明亮了起来。那光亮虽然并不耀眼，却足以扫去旁身的幽暗。那光亮虽不势大，却足够意气风发。
“现在的我，想知道这一切。”
一股微风带着几分楚怀南边的暖意吹进了马车内，瞎老道人看着眼前的少年，皱眉消散，怡然而笑。
几日里悬着的那颗心心也总算放松了下来。
“这才刚到楚怀国边边儿上，天都这么暖和咯，南方果然开春早些哟。”
瞎老道人掀开了帷裳，正巧听到了马车旁张明儿的话语。
没由来想起以前自己游历楚怀国时听一故人所吟之诗，投泥泼水愈光明，烁玉流金见精悍。
瞎老道心中念想着这诗，转头看向少年笑颜道。
“你本就应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