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做了一个梦。
那种感觉极为怪异,因为身处梦中的他知晓,自己是在做梦。
在梦中,他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十年前杨府宗邸那个从小长大的雪梅小院。
他站在西南角落雪梅的树下,脚旁是仍未消融而净的积雪,头顶是腊月秉冬纷纷扬扬的小雪。
穹顶的天幕是深邃如墨,看不到星光也看不到月儿。
但坐在正房门槛上的孩子,双手托腮,专注无比地仰望着那黑色的夜空。
少年看着那孩子,喉咙动了动,却始终说不出话来。雪花穿过少年的身体,缓缓地飘落在他身下。
孩子像是瞧不见少年,就那样安静的坐着,像是在看这雪里的天幕,也像是在等着谁,在这寒夜之中一动不动。
画面如同静止了一般,没有人说话,只有这腊月的寒风在两人耳边带来呼啸之声,不时能够远远听到杨府内其他院子里一些热闹的笑闹声。
其实这晚不光是杨府,整个大周的所有百姓们,都在家中热热闹闹的为明日除夕做着准备。
没有让少年与孩子等太久,仿若恒古的黑夜中,天幕突然闪出了一缕光亮,一颗流星突兀的出现其中。
那颗流星是那般夺目而明亮,即便开始只是芒星一点,却仍是夺得了院里二人全部的目光。二人仰望着它,看着它在视线中变得愈来愈大,愈来愈耀眼,在天幕中留下一道无法消散的轨迹。
少年慌了,他自然是知晓这颗流星意味着什么。他想大声呼喊,更想将不远处的孩子拉走,即便他知晓,这只是个梦。
但他毫无办法,只得看着孩子那双黑瞳中的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直到那颗流星,背后托着一股圣洁而神圣的白光降临在院中。
是对命运的无力,充斥了他的全身。往事重回于自己的梦里,自己仍旧改变不了任何。只能同身旁的孤自绽放地雪梅一般,化作一位无法语言更无法动弹的旁观者。
那并不是一颗流星,而是一位身披金光之衣,头戴帝冠旒冕,旁飘朵朵五色祥云的高大男子。他的身后,于无光之夜却自显出万丈神圣乳白之光,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
不!
少年在心底大声喊叫。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他知道那神一般的男人要说什么。
他想走,他想逃,他想在让自己在这梦中醒来,一切努力仍是无济于事。
“吾乃天齐仁圣大帝。”
神光笼罩下的男人,缓缓举起来双指,对面着眼前那疑惑的孩童。
“奉不周山神旨,为两界苍生。”
在孩童震惊恐慌的目光之下,他的双指指尖绽放出五彩之光。
不!不!!
少年亲眼目睹着一切,心底已是崩溃,声嘶底里的在心海咆哮。他想闭上眼,却还是不行。
“取汝之命。”
神光下的男人,语调平淡而缓慢。他的声音苍老,开口便天然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是五彩的动人之光,在绽放的瞬息,便将整个杨府,整个世界都笼罩了这光的结界之内。
少年能动了,但他在这五彩之光中,什么都看不见,却仍是没有醒来。
“奉不周山神旨。”
那高大男人的声音,在少年的耳边再次响起。
不!不要再说了!!
少年崩溃着,痛苦地跪在地上不断挣扎着。
“为两界苍生,取汝之命。”
声音没有停止,依然没有情绪地重复着。
让我醒过来!让我,醒过来!!!
少年已是整个身体瘫倒在地上,疯狂地用额头重重砸在彩光的地面之上。
五彩之光笼罩着少年,却从没有黯淡过瞬息时间。即便少年已是把自己额头砸得鲜血淋漓,血淌满地,亦然如此。
“取汝之命。”
“为两界苍生。”
那高大男人的话语,在少年的耳旁,缓慢无情,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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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猛地惊醒了过来,大口大口贪婪喘息着。
“你,你没事吧?”
少年身旁的上官婉儿拿着刚冲洗干净的湿手帕,正准备为少年擦拭一下额上如瀑一般流个不停的汗珠。
少年起身后,上官婉儿才发现,原来他的全身不知何时已是全然湿透了,就像是穿着衣服在水中泡了许久一般透彻。
“你,你这衣服怎么都湿成这般了啊!”
上官婉儿愕然后,替少年感到忧虑无比。
少年自从那晚在天王殿突然苏醒,与年轻狐妖大战一场过后,随后第二日便又再次陷入了昏迷当中。时至今日,已是整整于马车上昏迷了七日有余了。
七日不吃不喝便已是让上官婉儿与张明儿二人担忧不已了,即便知晓了少年与瞎老道人属于这大周神州最尊贵地修士行列当中,但二人也没有听说过哪个修士整整七天七夜滴水未进啊。
再加上二人初见少年时,可是亲眼目睹过少年那简直令人发指得伤势的。虽然二人还是费解少年为何短短一天一夜便恢复如常,身上连一丝伤痕都没留下的。
但在他们二人的心里,还是把少年当做重伤的伤员。用张明儿的话来说,便是重伤刚刚痊愈之时,正是肉体与心灵双重虚弱的关键时刻,你这不把他照顾好好的,很可能留下一辈子的后遗之症的。
而最让二人这七日心揪的紧紧的,是那马车里昏迷的少年,体表高温不下。从昏迷的第二日起,一连持续到了今日,压根就没降下来过。
前日张明儿还为这事跟瞎老道人大吵了一架,非要把少年从马车上送到那路过的村子里,找赤脚郎中开方子赶紧治治。
而瞎老道人一边笑着听,一边应着张明儿念叨言之有理,有理,结果根本没按张明儿法子来。
这可给张明儿气的,原本前几日被瞎老道人在佛庙里的惊人手段所震慑出的几分敬畏,顷刻间荡然无存。大口便大骂瞎老道人无耻自私,这般对待少年,丝毫没得那仙家修士的做派。
瞎老道人听着张明儿的谩骂之语,也是一点儿都不生气,笑脸不变,反过来笑呵呵地问张明儿自己就不仙家做派,又如何呢?
张明儿这气头被瞎老道人一拱,心中再没有顾忌,大骂他无耻卑鄙,是那伪君子真小人。
看那瞎老道人还是无动于衷,他连以前在紫荆客栈里与无赖们斗嘴的骂娘之词都统统抖搂出来了。
上官婉儿在旁看着场面尴尬,却又知晓张明儿心中好意,只好婉言提醒。但他却是较上真了,不管不顾也不停,就跟只麻雀一样在瞎老道人身旁叽叽歪歪骂了有整整大半时日。
直到最后张明儿骂的自己嘴巴都有些发干发裂了,身旁的瞎老道人却是与先前无异,一点儿没受影响。张明儿只好一脸无奈的干巴着嘴,凑近瞎老道人身前小声嘟囔了两句,上官婉儿也不没听到张明儿到底嘟囔了什么,直引得瞎老道人畅快无比,大笑了许久许久后,对着张明儿说。
无论何时,世道何乱,你张明儿都要记清今日同老夫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