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刚趴在桌子上认认真真写请柬,一笔一划,像个学写字的孩子。请柬是张刚精心挑选的,大红请柬烫金字体,左右两端带着小木轴,向中间合拢,卷起来像圣旨一样。李小灿把张刚写好的请柬一一装进精美的有镂空图案的信筒里,每一个信筒底部都挂着一个黄色流苏。
“老婆,看,我写的怎样?”张刚拿一张写好的请柬问。
“哇,老公,你的字好漂亮呀,有书法家的潜质!”李小灿对张刚向来不吝夸奖,脸上写满了笑意,只有在这少数时候,李小灿才能体会到新婚的快乐。
“叮咚”,李小灿拿起手机,一个陌生头像的人请求加好友:“二师兄,恭喜结婚呀”。
二师兄是李小灿高中闺蜜给她取的外号,因为她能吃能睡还好说话,后来同学们都叫开了。
李小灿刚点同意,一连串的信息就跳出来:
“二师兄,你要结婚了?”“还记得我吗?我是张玉玲啊!”
张玉玲,她最好的高中闺蜜,两人高一玩的很好,高二文理分科,不在一个班,两人晚自习时还经常去操场散步,高三都参加了艺考。只是后来李小灿上本科,张玉玲上大专,各自去了不同的城市,三番五次变动手机号,就没有联系方式了。
“是你啊!视频!”李小灿连忙点开视频,一接通,一阵清脆的女高声传来:“哇,二师兄没忘我吧?!”
“怎么可能忘了你!玉玲,你没怎么变呀!”视频里玉玲的丹凤眼飞入鬓角,双眼皮的眼眸下透出一股子鬼灵精怪,珍珠似的双唇可是伶牙俐齿,那高兴时能发出银铃似的笑声的嗓音中有着湖北姑娘的豪爽和泼辣,尖尖的下巴,脸色红润,举手投足间有着成熟女人的媚劲。
“哪有,我变胖了!你才没变呢,结婚这么大的喜事,我还是在同学群里看到的,有了老公连姐妹儿都忘了吧?”玉玲打趣道。
“哪有啊?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李小灿看到玉玲,心情也明朗起来。玉玲鬼点子多,高中封闭校园禁止外出,但她总能弄到校外好吃的饭菜来改善伙食。去武汉艺考时,总是她带着自己去找住宿、找路,俨然一个大姐姐,李小灿和她在一起,基本不带脑子的。有她,一切都能搞定的。
“二师兄,你把你家定位发给我,我到时候过来参加你的婚礼。”
李小灿一听,高兴得蹦起来,旧友重逢,无比开心。几年没见,她有一箩筐的话要和玉玲说。李小灿和张刚为了筹备婚礼,忙得脚不停歇,两人约定忙完了要好好地坐下来聊聊。
结婚的日子终于到了,大门上贴着对联儿,窗户上、墙壁上的“喜”字让人一眼就能感受到浓浓的喜庆,新房里张刚和李小灿费劲心思布置了一番。为了营造出浪漫的效果,两人把腮帮子都吹酸了,才把心形气球墙给建好。
大喜之日,鞭炮声起,唢呐箫鼓,热热闹闹,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李小灿身着洁白婚纱坐在闺房里等待接亲,张玉玲推门进来了,一见面就把一个红包塞到李小灿手里:“二师兄,你今天好漂亮呀!”
“哪有哪有!呀,你太客气了!”李小灿见到红包连忙推辞。
“二师兄,祝你新婚快乐、甜甜蜜蜜,收下!你敢不收?”玉玲佯装要打,又忽然想起什么,“哦,我还没看到你家那位呢!”
“等他来接亲你就看到了。”
“有照片吗?给我看看。你记得吗?咱俩以前说过,要一起出嫁,找兄弟俩,我嫁哥哥你嫁弟弟!”玉玲笑嘻嘻地说。
“哈哈!是的啊!你结婚了吗?”李小灿想起来觉得那时的她们好天真。
“还没结呢!我还单着,再玩两年!”玉玲说。
“哈哈,缘分到了自然就结了。早结晚结都要结的,咱俩以前说结婚时一定要在彼此身边,见证对方的永恒时刻,你还记得吗?”李小灿依然沉浸在以前的回忆里。
“小灿,恭喜呀!”门开了,二婶进来给眼泪钱,又转身出去了。
“小灿,酒席快开始了,叫你朋友上桌吃点东西吧!”李小灿的爸爸进门说。
“小灿,你今天好漂亮呀!”三婶也进来给眼泪钱。
外面的鞭炮声不断,时不时有人进来给眼泪钱,玉玲见势,和李小灿自拍了几张,就出去了:“二师兄,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宾客多应酬多,你忙吧,咱俩改天再约哈!”
“你自己吃饱喝足哈,玉玲!”李小灿叮嘱一声。
外面大烟花爆炸声起,一阵人声喧闹,开饭了。
吉时到了,李小灿化着精致的妆容,头顶玻璃皇冠,盖着红色盖头,穿着洁白的婚纱,踩着红色小高跟,在伴娘和张刚的牵引下,拜别爸妈,一步一步走向迎亲队。
前面是锣鼓喧天的迎接,背后是送亲团不舍的目光。锣鼓队跟着李小灿,李小灿走哪儿,热闹就到那儿。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李小灿不敢想已苍老的双亲,不敢想宾客散尽的冷清,忍不住伤心起来。
两家相隔只不过是20多分钟的车程,李小灿第一次觉得是那样的遥远。
别了,亲爱的爸妈,从今天起,这里只能称之为娘家。从今天起要到另一个家庭中生活,和另一家人朝夕相处。她要离开这个包容了她所有的任性、刁蛮、委屈、沮丧、失败、懒惰的所在地。要收起所有公主的脾气和性格,带上勤劳、贤惠、体贴、坚强的妻子和母亲的头衔,和身边的这个人,独自的面对生活中的惊涛骇浪。
离家的悲伤很快在张村的小朋友的“看,新娘子来了!”的欢笑声中散去。
到了张家,又是一阵热闹和欢喜。中国人度过了无数个食不果腹的艰苦岁月后,庆祝大喜的方式,依然是最原始的——吃。满桌子堆得起尖儿的鸡鸭肉,飘满了油圈的鸡汤肉汤,彰显着主人的大方和喜庆。
当筵席散去,从浪漫喜庆的气氛中回到现实来,终于到了最令他们期待的时刻——清点礼金。
张刚和李小灿在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中,深刻的体会到“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万万不能没钱”这句话的经典魅力。李小灿从未如此狂热的需要钱,债要还,信用卡要还,房贷车贷要还,产检要钱,生孩子要钱,装修要钱……每一笔都是不小的数目,都是大几千上万甚至十几万。张刚已经害怕看日历,5号还信用卡,15号还房贷,20号还支付宝。催还款的短信不断,从月初到月末,从今年到明年,到后年,甚至更久……就像李小灿孕中期的胃口,顿顿吃,顿顿饿,永远也填不满,永远也吃不饱。
两人一打开小皮箱,哇,都是钱!粉红的、绿的、蓝的、紫的钞票堆满了箱子。李小灿两眼放绿光,掐掐自己不是在做梦。张刚“哗啦”一下,把箱子的钱倒出来,两人开始数这一堆像小山似的钱。
咦,怎么不对劲,李小灿扳着手指头数,生怕数错了,可数来数去只有4万。这堆钱看起来多,但大部分都是亲朋好友给的眼泪钱,都是十元二十元的小数目。
李小灿把小皮箱又拿过来,抖两抖,没有发现期待中钞票掉下来,所以总共也只有四万。张刚明白过来,心里失望之极,朝李小灿白了一眼,阴阳怪气地揶揄:“你爸妈可真疼你啊,压箱底估计只有3万,弄半天,你只卖了38000,你还真值钱!”
李小灿一听,瞬间肺都快气炸了:“张刚,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张刚看着面前愤怒的像狮子一样的李小灿,顿觉得自己说重了,又把语气缓了下来,但态度很明确:“你爸妈还挺会算账的,我爸妈给的68000,你爸妈刨除了办酒的成本,剩下的3万带回来了,一分钱都不用自己掏。”
李小灿听明白了,脸“刷”地一下子红了。不知是对张刚计较的愤怒,还是对爸妈计算的愤怒,或者是双方为钱而争执算计感到不值,或许是自己没存到钱的羞愧。
李小灿脑子里一片混乱,在她心中,钱多钱少不都是自家人的吗,一边是自己老公,一边是自己父母,自己是父母身上的一块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老公身上一块肉,这个要怎么分?一时竟无话可说,也分辨不出来对和错。只默默地把钱往箱子里一放,被子一拉,蒙头就睡。
这一天,她太累了,累得不想思考任何问题,更何况是这种超出她的理解范畴的事情。
张刚心里可没李小灿这么迷糊,他认为是李小灿的父母太抠抠索索,不地道。
第二天一早,累了一天还在迷迷糊糊的李小灿听到一阵“噔、噔、噔”上楼的声音,楼上只住着他俩。李小灿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李小灿知道张家是婆婆当家,婆媳关系向来难处,为了让以后的生活幸福,所以必须处理好与婆婆的关系。李小灿连忙巴拉两下头发,抹一把脸,打开门,正看见张妈端着两碗蛋花汤送上来。其实李小灿并不习惯空腹喝那甜腻腻的汤,但想到婆婆的这份辛苦,于是也立马笑容灿烂地亲热地说:“妈,这么早起来啊,还做了汤送上楼”
张妈听着这亲热劲儿,也和颜悦色:“别饿着啦,宝宝要吃点有营养的,楼下的客人还在,你妈有让你带东西来吗?”
李小灿懵了:“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那算了,按习俗,要给客人吃从娘家带来的零食和甜点,还有亲戚一人一双鞋。”之前和李妈接触过的婆婆脸垮了下来。
李小灿飞速地在脑子里搜寻着,想着妈妈给自己交代了什么,突然想到嫁妆有两只大红箱子。她跑进去,不管还在呼呼大睡的张刚,从床底拉出来箱子,一打开,满满一箱的鞋子和零食。李小灿松了一口气:“办了,我妈跟我说过,我忘记了”,却并未见婆婆的脸色好转:“这鞋多少钱?一双不会超过40元吧,这么便宜的鞋,估计都没人要呢。”
小灿心里直埋怨妈妈,好歹给女儿撑撑场面,你女儿可是要在这个家生活一辈子的,这娘家的面子不给足,我这个新媳妇的腰板挺不直。只得陪笑道:“我也不知道多少钱,不过看起来很暖和,因为挺厚的,反正总比拖鞋强吧。”又叫起张刚抬到楼下,给众亲友分发。
回到楼上,李小灿怔怔的坐在新房里。崭新的梳妆台上一对龙凤烛还在燃烧,家具都是新的,珍珠白的新椅子,象牙白的有着红色小碎花的衣橱,一切都是新的,彰显着新生活的开始。但她不曾想到,结婚,可真的不像领证那么简单。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婚后第一天一睁开眼就面临着两家大人的互相扯皮,她头都大了,幸好婆婆还不知道彩礼的事,否则又会是一场狂风暴雨。她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能瞒多久。
张刚因为彩礼的事烦闷不已,他本来计划68000的彩礼带回来后,还信用卡,还债,还月月必来的比大姨妈还准的车贷和房贷。这凭空少的两三万,他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补,于是故意在李小灿面前有一句没一句的提。
李小灿认为自己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从来没有主动找父母要过钱,当年大学都是勤工俭学挣的生活费,这毕业几年了,结婚还要开口要钱,这事儿她做不来,于是干脆闭口不谈,两人之间的气氛没有新婚燕尔的甜蜜,反而倒像是结婚许久在冷战的夫妻。
熬到了第三日,按照当地的风俗,李小灿娘家要来六个或者是十个亲戚到张家来探望,看看女儿今后生活的家,也算是双方亲戚认个门方便以后走动。
李小灿一早就起来穿上新衣服,化了个妆,打扫卫生。张刚却懒懒散散的躺在床上不起来。张刚从一开始不被李家人接受,再加上办酒席的各种不愉快,于是对李家的态度明显怠慢起来。
李小灿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张刚,自己下楼迎接娘家的亲戚。
鞭炮声响,一阵热闹,娘家的亲戚都来了。屋前屋后的走走转转,点头私语。吃过饭后,爸爸悄悄把小灿拉到一边,塞给她一个大红包:“这是看望你的,女儿,你以后脾气得改改,多忍让,要相夫教子,女孩子必须家庭为重,你要做好张刚背后的支柱,协助他的事业。他家还行,婆婆挺能干的,提亲、操办婚事都是你婆婆。你要多孝敬一下公婆。”李爸爸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让李小灿心生感动。一一应允下来之后,收了红包又进了门。
婆婆瞧见父女出去,估摸红包已经给了,这会儿李小灿回来,也把李小灿拉到一边:“把红包打开,数数,按照礼节加倍还过去。”
李小灿觉得这钱送过来送过去,何必呢?这么多的繁文缛节,都是跟钱挂钩的。送礼要偷偷摸摸在一边送,回礼也要偷偷摸摸在一边回,实在是弄不懂这套风俗,但又不得不乖乖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