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宴在即，清绝今日领着兰恬要去如意楼取衣服，说是姜浔给她做的，春风宴上穿着。

兰恬这才想起，关于春风宴，她其实什么也没准备。

若说盛会，那就必然要算上京都的春风宴。它始于大夏开国之初，前身是青国的游园会。后来取了“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的意思，改名春风宴。原本是京都小姐们游园的盛会，兼具了给小姐们选夫君的功能，变成春风宴后，就成了京都小姐们斗诗玩曲的日子。虽还有人在春风宴上遇到了良人，但小姐们更在意的是每年拔得海棠花后，皇后娘娘和殿前修仪的赏赐。有那么一段时间，京都世家的女子们都以得到海棠花为荣。

瑟瑟又拿了几件衣服来，说是大夫人给的。

方家有四个女儿，长姐华妃和二姐文恬明日是要作为上座的，小妹玉恬年龄不到，只能坐着观看，参与斗诗的方家女儿只有兰恬一人。她代表的是沧北方氏，也难怪大夫人给她准备了些好一点的衣服。

清绝看着那些衣服撇了撇嘴，对着兰恬耳边吹气:“我家公子用的可是云锦，比大夫人的好多了，你得穿我家公子的。”

她昨天去了姜府一趟，专门拿着画给姜浔献宝，结果姜浔盯着画看了半天，在白甲将军和红衣女子中间唯一的留白处添了一个青衣剑客，让清绝走了。

清绝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害怕兰恬责怪她毁了画，干脆没有告诉兰恬，把那画藏了起来。所幸兰恬是个不怎么上心的人，又恰好姜蘅回京，转身就忘了这件事，也没有问她要。清绝不算和姜浔一起长大，她十岁后进了盛卫，也不在皇后膝下。学成后清风成了姜浔的贴身护卫，她是姜蘅的贴身侍卫，后来姜蘅接了盛卫的尊主，把她派给了姜浔，她也自认对姜浔的心思了解几分。姜浔没有再怀疑方兰恬，她也就信姜浔，尽职尽责的保护兰恬。

姜浔有点好感的女子，她更要保护好了。尤其是帮姜浔给兰恬增加好感的事情，她这几日做了不少。

不过这云锦的衣服，确实是姜浔给兰恬订的。

“你家公子上任御史台中丞才半个月，就送我一套云锦的衣服。”兰恬似笑非笑的看着清绝“我若穿到春风宴上去，不怕皇上治姜浔贪污之罪吗？”

清绝讪讪:“花的自然不是大夏御史台中丞的钱，是我们公子的私库，你担心什么。”

“云锦一匹一两黄金，虽说能裁好几身衣服，可那是千金难买的东西，你让我穿着云锦去春风宴。”兰恬揪着清绝“当我傻？”

瑟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咱们还是先去如意楼看看吧，清绝最喜欢说玩笑话，说不定是诓小姐的呢。”

兰恬放了清绝，向她扮了个鬼脸:“为老不尊。”

清绝也不生气，她毕竟是不再年轻，大盛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子，早的都做奶奶了，她都可以算是兰恬的长辈。

皇后常说姜浔忙，二十五岁还没有遇到心仪之人可以理解。可是姜蘅是个女儿家，蹉跎到了二十五岁可嫁不出去了。清绝劝皇后一切都是天命，皇后反而瞪她，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只是心里放不下一个人而已。

兰恬收拾好，在前门等着。管家说方季和方正上朝，马车不在方府。她们只好走着去如意楼，好在方府离那里不远，也不算太累。

以前苏家有三辆马车，两辆是给父亲和兄长用的，一辆是给府里的女眷的。母亲和二夫人都不爱出门，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子，那辆马车就像她专属的一样，每次和文慈出去，都永远在门口等候。

她又想家了。

白虎大街的马车不少，路边也有很多乞丐倒在一处墙根下，昏昏欲睡。兰恬问瑟瑟:“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有这么多乞丐？”

瑟瑟奇怪的看着兰恬:“本来就有啊。奴婢以前就是这里面的一员，后来被管家发现，送到了莞园做家养侍女。小姐小的时候，京都就已经很多乞丐了。”

苏宅地处幽静，她也不爱走，用马车代步，怕是以前都没有发现罢了。

“大夏一向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清绝不以为然“你在京都世家里长大，怎么会知道平民百姓的生活。”

兰恬愣了愣，见四周没人，对着清绝道:“难道大盛就没有乞丐吗？他们不劳动，自然没有钱拿没有饭吃，也就成乞丐了。怎么能是世家和大夏的错？”

清绝摇了摇头，走到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岁的女孩面前问:“你是哪里人？”

女孩警惕的看着清绝。

清绝塞给了她几文铜钱，女孩的眼睛放出了光，声音却喑哑:“我从江安县来的。”

“你多大了？父母在哪里，为什么到京都？”

女孩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兰恬，把兰恬吓了一跳:“我十五岁，父亲交不起租子，我家的房子被一把火烧光，我们全家人都死了！我进城来投奔姑姑，到了京都才知道姑姑九年前也死了。我没有路费，也没有家……”

“好了。”清绝低声问那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念念。”

清绝又拍了拍她的肩，给了她几文铜钱，然后站起身来走向兰恬:“这就是你眼中的乞丐。姑娘，她不过十五岁，可她的一辈子已经被下了定数，挣脱不了。大夏的土地租金只在丰年时能保证百姓温饱，若遇灾年，官府的救济金和粮食入不敷出，还要被各地官员中饱私囊。公子升任御史台中丞后，仅各地官员送来的礼就数不胜数，更何况其他朝廷命官。云锦确实千金难买，但仅是沧南楚氏的人，便送了公子两匹。不是我夸大，而是京都风气如此，又何尝不是世家间互相倾轧的结果？”

兰恬哑口无言，从前只知京都繁盛世家锦衣玉食，从不知这盛世繁华背后还有这般丑陋的地方。世家大多有族地，如长野原来是苏家的族地，长野的农民大多是苏家的佃工，一年辛苦所得都给了苏家。父亲身为当朝右相，一向清廉，并不见所谓礼尚往来。

“难道大盛，就没有这样的事吗。”兰恬抬起头看着清绝“这是世家的时代，世间万物都有法则，世家把握大权，就是大夏的生存法则。”

“大盛也有世家大族，大盛的科考叫科举，分文试武试和乐试，只要有才，无论男女都可参与。”清绝微微一笑“大盛有鳏寡院，收留没有儿女的老人和亲人的孩子。云中没有世袭的爵位，要想在朝堂之上争得一席之地，便要有过人的本事。大盛从不排斥异国人，传承着太祖皇帝的治国之道，皇室子孙没有争权夺位，兄友弟恭。大盛的法则，是顺其自然。”

很多年前，有个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他说大盛是家国，大夏是国家。他说云中的孩子都比京都的人快乐，那里四季分明，冬天的雪纷纷扬扬，雪漫云中之时，踏雪寻梅，是很好的景致。

“你可愿，做我的太子妃？”

兰恬偏头摇了摇，甩掉了那个人的影像。

她眼中的京都，是大夏繁盛所在，她眼中的大夏，是百姓乐不思蜀的神仙地方。从前只知京都繁盛，却原来只是她一人的繁盛。

兰恬默默的给了那女孩几块碎银子，转身离开。瑟瑟连忙跟上，清绝看那女孩警惕的望了望四周，将碎银子小心收起，在墙根下故作昏睡。主仆三人无话，穿过白虎大街，进了如意楼。

姜浔给兰恬定的衣服是云中的样式，大夏少见。兰恬换上的是飞袖月华裙，月白色的裙子还缀了几朵薄雪草，不失典雅，略显清纯。

清绝看的呆了呆，心想兰恬不算白净，但穿月白的裙子却别有一番风味。春风宴必定花红柳绿一团，她一身月白倒也出彩，比大夫人给的那身紫色的对襟百褶裙好看多了。

瑟瑟围着兰恬转了半圈，不可名状:“小姐，京都第一美人该是你了。”

兰恬转身对着镜子默默站立，心里却觉得姜浔给她的衣服虽然好看，却好像……别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