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之中文恬已侯着,身边的侍女是和瑟瑟当年一起进府的,叫阿颜。
兰恬身边站着姜浔,她看着萧府两个大字,模糊了眼睛。
退之哥哥,退之哥哥,为什么,为什么?
“走吧。”
兰恬看向姜浔,他也在看兰恬,这是兰恬第一次认真的看着姜浔的脸。眼睛是很好看的凤眼,眉骨很高,他的唇很薄,只是上唇厚一点,听说薄唇的人都是冷心冷肺,姜浔就是很冷的人啊。
他的眼睛不像萧呈的锋利,也不像慕容山的那般惹桃花,很深很深,像是长野的潭水,深不见底。
姜浔的目光躲闪了一下,突然低下头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很暖,小时候,哥哥也是这样牵着她的。
他握的有点紧,兰恬低下头去看,那泪也跟着掉下来,砸到他的手背上,砸在了她的心里。
两生为人,她还是这样没出息。
清绝静静的在后面看着,身后是瑟瑟和清风的探寻目光,不懂为什么兰恬好好的突然哭了。清绝也看着萧府两个字,她看的很认真,很认真。这里在很多年后,终会变成她的战场。
兰恬抬起头,姜浔转过头牵着她,迈出了进萧府的第一步。她站在原地不动,反手握住了姜浔,姜浔的手反而一僵。
仰起头,兰恬扯了嘴角上扬,高声喊:“兰恬到了,怎么没有人来迎我?”
萧呈在书房,手中的笔狠狠一晃。
来迎她的人恭敬的弯下腰,姜浔和她一起迈开脚步,正中央的厅室里文恬一派华贵,兰恬松开了姜浔的手,笑着向着文恬跑去。
姜浔的拳默默握紧,又放开。
她一身绯衣,像极了大盛的凌霄花,张扬又鲜艳。她就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鲜活在每个人的眼睛里。她穿的象牙白衣还有淡青色的衣服,她刻意改变的性情和装出来的内敛沉静,都不是她。
她就是笑着喊一句退之哥哥,也总比她冷眼看着文恬要好。
如果可以,姜浔宁愿她不喜欢他,她还是喜欢萧呈的苏远岫,她高兴她欢喜她幸福,就好。
“小恬今日穿的这么艳丽。”文恬看了姜浔一眼“还和姜台长一起,是等不及要出嫁了?”
兰恬见了礼,对文恬热情的过了头,让文恬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几日心情不好,今天来看二姐和离山,总不能穿的像去送丧罢。”
文恬噗嗤笑了出来,阿颜向前看去,和瑟瑟对视了一眼,两人各自移开目光,全是冷漠。
主子的假惺惺,她们不会装来的。
文恬坐了下来,笑问:“好几天前就递了帖子,退之还问我帖子上的字是不是你写的,你瞧我,都忘了你的字了。”
姜浔拿着茶杯呷了一口,兰恬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二姐嫁给萧大人已有三年,莞莞的字变了,二姐当然不认得了。前几日听瑟瑟提起,还记得三年前二姐出嫁,我去了忘山小住,当时长了好多见识,还去过长野,如今想来,当时甚是自由。我字丑,道长教过我几日,和从前都不同了,二姐认不出也是正常。”
正巧奶娘抱了离山出来,小孩子只有两个月大,咿咿呀呀还连音发不全。阿颜抱了离山哄着,兰恬看着孩子皱了皱眉:怎么这么丑。
姜浔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笑了一声。
文恬一边抱着孩子逗他,一边还转过头问:“方才只顾着和兰恬这丫头说话,倒忘了姜台长还在,是我失礼了。”
姜浔颔首:“夫人客气了。”
兰恬还在看离山,那孩子也看着兰恬,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响,离山伸出手要找兰恬抱,让文恬有些惊讶。
离山要不到兰恬的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兰恬连忙上前去抱他,孩子像是懂什么,蹭着兰恬哼哼。
姜浔和文恬都愣了愣,没有想到离山竟然喜欢兰恬。文恬的眼睛闪过一丝厉色。
兰恬有些笨拙的抱着离山,心想这孩子怎么这么沉。离山就在她怀里睡着了,是奶娘接了过去,把离山又抱回了内院。
“看到离山我想起来了,”兰恬笑“给他带了些玩具,二姐生了离山后我在准备及笄礼,本想及笄以后来看二姐,没想到拖到了现在。给二姐备了支金步摇,二姐来看可喜欢?”
瑟瑟打开了盒子。那是支很好看的孔雀步摇,缀了些许珠翠,价值不菲。姜浔瞄了一眼,呆了一下,又盯着茶杯看。
阿颜啊了一声道:“这步摇一看就贵的很,三小姐的例钱要攒多久才能买到这一支呀?”
兰恬微微一笑:“这就是我捡到便宜了。那日和瑟瑟在凌云阁听戏,走出来刚巧遇到一个女子,自称是来逃难的,当铺的价格太低,她来街上看一看。我瞧了瞧,都是好的,给娘娘的玉簪是最好的一支,再好的就是给二姐的这个了。她卖给我一个盒子,我和瑟瑟凑了钱给她。”
文恬拿着看:“这支步摇不像是今年打的物事。”
“二姐慧眼。”兰恬说“这好像是十多年前打的,如今的市面上已少有孔雀的样子了。”
姜浔的脸又黑了黑,清风偷偷向外挪了一步。
兰恬看着文恬拿着步摇看来看去,笑着低下了头。
这支金步摇是她当年心爱之物,因为很贵,不舍得买。文慈撺掇她找萧呈付钱,她不肯,每次路过首饰铺时,总忍不住想看一看。
慕容山还和她开玩笑,要买了那步摇送给文慈,又被她揍了一顿。
清风盯着文恬手里的金步摇看了很久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但是那支金步摇他好像真的见过……
清绝捧着的盒子里装了许多小玩意,都是给离山玩的。
“姜台长来寒舍做客,为何无人通知我?”
兰恬呼吸一滞,缓缓的转过身去。姜浔站了起来,和兰恬并肩对着萧呈拱手:“萧大人。”
萧呈回礼,走到文恬身旁。文恬的手里还拿着那支孔雀金步摇,萧呈盯着金步摇看了半响,又看了看瑟瑟手里捧着的盒子。
他笑:“这步摇不算新物事,但胜在款式新奇,我还是头一次见有孔雀的步摇。”
兰恬伫在原地没说话,姜浔瞟了她一眼,她歪头看向姜浔,两人同时愣住,又各自移开目光。
萧呈看向僵立的两人。奇怪,方兰恬的绯衣,怎么那般刺眼?
兰恬深深的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是不常见的款式。”
姜浔道:“莞莞就是喜欢收集些首饰和奇巧玩意儿,不过女儿家的东西,她们也都喜欢这种新奇的玩意儿。”
他又提莞莞,惹得萧呈不快。萧呈冷冷的看向姜浔,姜浔毫不畏惧,也看着他。两人的眼神仍有敌意,姜浔的更甚几分。
兰恬和文恬都发现了,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除了清风,谁都没注意到后面的清绝低着头,眼睛里满满的孤傲冷峻。
文恬抓住了萧呈的袖子,担忧的看着他。兰恬立马一记眼刀扫到了文恬身上,那一眼太过锋利,萧呈感受到的是滔天的恨意和冰冷,文恬甚至抖了一下。
兰恬收回目光,脸上还有冷淡在。
萧呈诧异的看着兰恬,姜浔上前一步挡了他的视线,萧呈皱着眉瞪姜浔,不明白他最近怎么和吃了火药一样。不仅朝堂上处处针对他,今天在府中还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他又看向姜浔身后的绯衣角,晃了晃神。
那日在万花宫,他对皇帝说,他做错了一件事,后悔了很多年。
彼时皇帝看着正极殿外的汉白玉石阶,突然说起,安定十九年他进宫为萧呈和苏远岫求情,先帝问他,是真的希望萧呈娶苏远岫吗,他说是。先帝又说,做过的事情,就不要后悔了,然后准了萧呈,亲自给他们下旨赐婚。
他,真的喜欢苏远岫吗?
“萧大人见笑,”姜浔身后的兰恬轻轻道“不过是只步摇,没什么稀奇。”
文恬转了转眼珠,扯着萧呈的袖子道:“大家还是坐下罢。”
她是正妻是夫人,就应该招待来访的客人,可这话在兰恬听来很有些挑衅的意味。她本不服输,当下反而激起了好胜的心绪。
兰恬从姜浔身后露出了脸,正对着萧呈:“二姐出嫁从夫,萧大人又是家主,萧大人不说话,我们怎敢坐下?”
文恬听出她话里带刺,柔柔回道:“三妹这话严重了,退之自然是想着咱们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坐在一起聊一聊……”
兰恬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自知今天是让姜浔说中了,她确实出错了。不应该来萧府拜访文恬,也不应该用一支金步摇来试探萧呈的记忆。
在通阳城的那一箭,她就懂得的道理,总是在关键时刻被她抛到脑后去。
萧呈能射出那一箭,他就不会再对她心存留恋。
就算当年长野苏家的灭族与萧呈有关,他也不可能告诉她真相。沧北方氏有牵扯的案子,所有人都拼命遮盖的真相,哪有那么容易被她揪出来。
她本不应该踏进来,只是因为心里还残存的小小希望。
姜浔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兰恬看到了,低声道:“兰恬近日有些心神不宁,冲撞二姐和萧大人,是我逾矩。”
四人心照不宣,坐下来闲扯几句,姜浔最先起身,说要告辞。兰恬自然是跟着他,两人便从萧府离去了。
萧呈看着姜浔,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