姞娮转身喃喃道:“距离此地三百余里?”
她有些苦恼的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驾云去的话,大约两个多时辰能到,那天黑之前,我便能到岷山了,只是我识路的本领不好,该怎么去呢?”
白芨瞧着姞娮的神情,怯怯的问道:“大祭司可有办法?”
姞娮转身说道:“我去岷山瞧一瞧。”
白芨连忙扯住姞娮的袖子说道:“不行,大祭司,你现下过去,天色已暗辨不清方向,怕是会在岷山附近的一瘴林迷路。”
姞娮叹气道:“白芨,有什么话,你就不能一次性说清楚么?”
白芨小声道:“我也才想起来。”
姞娮有些不耐烦,她皱皱眉,拍了拍白芨,温声说道:“行了,我会小心的。”
白芨还想说什么,姞娮却已经疾步走了出去。
太阳渐没,天边的残光将白云染上了一晕极好看的颜色,周围的一切也渐渐地模糊,姞娮站在云头,脚下苍茫的大地,仿佛一眼望不到边。
姞娮识路的本领并不算好,这会四周黑乎乎的,哪里又都一个样,她不敢再往前走,只好收了术法,落在一片长满绿苔的山坳前。
大约走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却还没见过白芨说的什么一瘴林,姞娮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但眼下还是找个能歇息的地方,她跟着上下起伏的山脊走了一会,到了山坳入口的一片开阔地,这地方视野开阔,周围的风吹草动尽收眼底,只要今夜雨神不在这附近乱晃,在这里歇息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她在不远处的林子附近找了些枯木枝叶,堆在地上,使术法燃了起来。
山林寂静,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在寂寥的四野里格外突兀。
姞娮歇了一会,想起在頵羝山上时,云中君讲给她和秦杓的一个故事来,她说凡界每两三百里便有一个土地公,多是些地仙,他们有的是懒于同神界其他神仙争辉,有的是修为与法力难有长进,便索性待在人间,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神仙,神阶虽与山神无异,但土地多管人间事,很受凡人们敬重。
姞娮想知道云中君说的是不是真的,玩心一起,便使了个术法,捏了个响雷扔在地上。
果不其然,地下传来一阵闷哼,不一会儿,从地里钻出来个灰头土脸的老头来。
他被姞娮捏的雷劈中,浑身上下黑不溜秋的,毛发像是春日里的竹笋,直挺挺的立着,就着火光看,只能看到他一双瞪得圆滚滚的眼珠子。
姞娮了然的点了点头,心道:“原来这就是土地。”
土地跳出来吼道:“是谁?谁这么没有眼色,敢打扰小老儿睡觉?”
姞娮看他模样滑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土地闻声望向姞娮,或许他发现周围并没有别的人,很快他便确定,将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罪魁祸首,便是十几步开外笑的前俯后仰的女子,他将手中的竹杖用力往地上一杵,怒气冲冲的朝着姞娮走了过来。
“姑娘为何发笑?”土地瞪直了眸子望着她问道。
姞娮看到不远处忽然多出来的一双靴子,连忙收住笑声站了起来,说道:“对不住,方才是我不小心。”
土地这会脸色已然铁亲,连胡子一根根都竖了起来:“你将我弄成这个样子,一句对不住就行了?”
姞娮瞅了瞅他身上脏兮兮的衣裳,认真的说道:“那我赔你一身新衣服好了。”
土地举起竹杖,作势要打姞娮,姞娮连忙抬手护住脑袋,说道:“那你想怎么样?”
土地咬牙道:“你究竟是谁?竟敢这样放肆,看你年纪轻轻的,居然这般胡闹,你爹娘是怎么教养你的?”
姞娮一愣,忙行礼说道:“真是对不住,方才的事情,都是我的错,还请土地公原谅。”
土地听到姞娮道歉,却也不再生气,他伸手捋了捋胡子,点头道:“既是无心之过,小老儿也就不与你追究了,说吧,你是谁?找小老儿出来有什么事?”
姞娮想了想,说道:“我乃…天帝义女…的贴身侍女。”
土地惊了一跳,听到姞娮最后说的几个字时,才伸手抚着胸口顺了顺气。
或许是知悉了姞娮的身份,或许是他心地善良,反正此时的土地比之前刚看到姞娮时,和蔼了许多,像是换了一个人,那土地见姞娮凝神,连忙殷勤的问道:“原来是頵羝山上的人,可是金乌族的哪位神仙有什么事情需要小老儿效劳?”
姞娮顿了顿,为难道:“确实有些事情,但……”
土地忙道:“姑娘不必有所顾虑,小老儿我心肠最好了,有什么能用到我的地方,我一定效劳。”
姞娮点了点头,毫不客气的问道:“这里附近是不是有个岷山?具体在哪里,还有多远能到?
”
土地连忙转身,顺手往东南方向一指,说道:“从这个方向再往前走二十多里,有个叫做一瘴林的林子,那是上古时期留下来的污秽之地,里面瘴气环绕,山魅横行,专以凡人为食,夜里是过不去的,姑娘要想到岷山,一定要经过一瘴林,过了一瘴林之后,再往前走个十余里也就到了。”
姞娮又问:“这附近是不是还有个白鹂族的部族?”
土地点头道:“岷山之阴是有个凡人族落,这些日子岷山上喊杀声不断,像是在打仗,我在那儿睡不着,便来了这里。”
姞娮问道:“我听说岷山上并无人迹,他们怎么会在岷山之上打仗?”
土地缩了缩脖子,有些神秘的说道:“是那些凡人倒霉,被人困到阵法里出不来了。”
姞娮蹙眉道:“法阵?什么人设的阵?”
土地摇了摇头,回答道:“凡人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据我所知,应该是魔族的阵法。”
姞娮惊道:“怎么会是魔族,据我所知,交战双方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凡人。”
土地说道:“谁知道呢?”
姞娮心道不好,情急之下,上前扯住土地的胡子,说道:“你马上带我去岷山。”
土地吃痛,忙指着姞娮喊道:“你,你你,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如此无礼?再怎么说,小老儿也是个神仙,我见你是頵羝山的人,才给你几分薄面,你居然蹬鼻子上脸,敢扯小老儿的胡子,你这是什么道理?”
姞娮闻言,放了手,而后她从袖中摸出来白鹂时,天帝给她的敕书,递给土地,说道:“你自己看吧。”
土地打开敕书看过,立马变了脸色,跪地说道:“小仙见过天女。”
姞娮淡淡道:“你起来吧,你方才说的事情可都是真的?”
土地答道:“确是真的。”
姞娮问道:“你是此地的土地,对这里的情况应了如指掌,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到岷山?”
土地站起来,低垂着脑袋说道:“有,要想去岷山,得先过一瘴林,虽说是夜里,但小仙也有办法可以过那一瘴林,天女跟着我,先驾云去一瘴林附近。”
姞娮说道:“好。”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两人驾着云到了一瘴林前。
一瘴林长数尺,犹如一道天堑横在姞娮面前。
林前有许许多多半人高的残垣,上面杂草飘摇,像是荒废了很久,再往里走几步,立着块方石,足足有几人高,方石上刻着“一瘴林”几个大字,或许是因为年代久远,林字的末尾部分已被风蚀,单单只剩下了上半部分。
姞娮指着林前石柱说道:“就是这儿了?我瞧着它也没什么特别的,究竟是怎么个过法?”
土地走近,恭敬地说道:“倒也简单,这片林子中终年瘴气弥漫,里面聚集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您是天女,只要将您的血在这石柱上滴上几滴,让林中妖邪闻到,他们便不敢造次,都会乖乖的让开了。”
姞娮叫道:“什么?要我的血才能过去?”
姞娮望着土地的神情,突然之间闭了嘴,之前他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怎么样都无所谓,可她已经给土地看了敕书,不该说的话便不能说了,不符合她身份的洋相,也出不得。
姞娮定了定神色,艰难的说道:“我知道了,不就是一点血吗?你等着。”
话毕,她咬着牙,面目狰狞的抬起一只手,对着自己的另一只手一划,手掌之中随即出现一道血痕。
姞娮靠近石柱,将手垂下来,任凭自己的血流到石柱之上。
过了一瞬,姞娮的伤口处渐渐凝住,不再流血,她苍白着脸问土地:“这下可以了吧?”
她感觉自己的血都快要流干了。
土地忙道:“行了,可以过去了,等会过去的时候,天女要紧跟在我身后。”
姞娮见土地转身就走,抬起那只受伤的手指着他,一脸的惊诧:“怎么,这就走了?你怎么不割手?”
土地咳嗽一声,随即笑道:“有天女一人的血足矣震慑群邪,小老儿年纪大了,也没多少血了。”
姞娮咬牙切齿的嘟囔道:“算你狠!”
土地说的确实不错,自姞娮将自己的手掌划开个口子之后,这一路走过去,既不见瘴气,也未见任何的妖祟。
周围阴森,姞娮感觉到附近有许多妖祟在盯着他们,但大概是摄于自己的身份与法力,他们都只在一旁观望,并不敢上前来。
一旁的土地见姞娮神色紧张,安抚道:“天女不必紧张,他们躲在林子中偷窥,但没人敢上前来的。”
姞娮点了点头,加快了步子朝着前方奔去。
她从一瘴林中走出时,却不见土地跟上来,就在姞娮担心土地是不是被林中的山魅围攻时,土地才慢吞吞的从林中出来,或许是走的太吃力,他额上流了几道汗下来,脸上的赃污也随之冲掉了不少,他一抬袖子抹了抹脸,整个脸像极了一幅泼墨山水画,姞娮望着他的脸,随即便想起了一块满是灰尘的石头被雨水打湿时的模样。
姞娮憋住笑,嘲笑道:“土地,你这脚力不怎么样嘛!”
土地拄着竹杖喘气道:“是天女修为高深,老夫自叹不如。”
姞娮道:“这一瘴林已经过了,岷山离这应该也不远了吧?”
土地伸手指着前面,喘道:“就在这前面了。”
姞娮提步向前,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说道:“眼下的路我能辩得清,我自己一个人走就行了,你回去接着睡觉吧。”
土地忙拱手行了个礼,感谢道:“多谢天女体谅,小神告退。”
土地离开后,姞娮腾云而去,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想土地说的话,两军对阵,明明都是凡人,却怎么会有魔族的阵法?
这件事情既然已经牵扯到了魔族,那便要小心行事,谨慎对待了。
岷山地域奇特,川泽山林亦生的诡异,姞娮站在云头上,在一处地势险峻的山岭前瞧见了两个移动的黑影,她忙驱着云过去。
姞娮从云头上落下来,喜道:“总算是找到了。”
姞娮的出现,像是暗夜里突然出现的光明,给人无限的希望,方才看到的那两人年纪看着不大,也就十几岁的样子,他们一瞧见姞娮,竟红了眼眶。
姞娮忙道:“我听说你们都被困在岷山了,那其余的人呢?”
两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个答道:“就在前面,大祭司请。”
他们中的一个领着姞娮向前走去,另一个继续留下来值守。
姞娮一路上但见众人精神萎顿,一个个像是蔫了一般,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抬起一张脏兮兮的脸,不约而同的望向姞娮。
姞娮被少年带到一个十分简陋的帐子前,而后他指着帐子说道:“就在这里了。”
姞娮点了点头,说道:“你先下去吧。”
她掀开帐子进去,却见几个身着将服的男子正紧张激烈的讨论着什么,姞娮一进去,周围瞬间变得静悄悄的。
姞娮扫视了一遍,里面绝大部分的人都是玄莤从白鹂带出去的,只有两个人她好像没见过:一个长相粗犷,身材魁梧,看他年岁,应该已过中年,他发现姞娮时,用一只手悄悄的按了下系在腰上的刀柄,眼神里也都是防备。另一个则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身上未穿戎装,脸上瘦的不剩几两肉,伸手缓缓的捋着同样花白的胡子,静静的盯着他。
姞娮越过他们的目光,却并未在众人当中瞧见玄莤。
姞娮朝着一个身着将服的年轻男子开口道:“玄莤呢?”
还不等年轻男子开口,那长相粗犷的中年汉子勃然大怒道:“你这女子,好生大胆,尽敢直呼我王上的名号!”
姞娮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继续问道:“玄莤呢,我怎么没瞧见他?”
站在她面前的几人面有愧色,纷纷垂下脑袋,似乎不敢看姞娮。
姞娮察觉到有异,紧张起来:“究竟出什么事了,你们王上怎么了?”
年轻男子这才站出来说:“王上在岷山阵前被叛军掳走了。”
姞娮惊道:“你们王上被掳走了?那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年轻男子面有愧色,极小声的说道:“子岩不知请了什么人来,他使了妖法,这岷山只能进不能出,我等出不去,没办法救王上。”
中年汉子冲着她喝道:“喂,你是哪来的女子,这都是些军国要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对老子吆五喝六的?”
姞娮懒得看他,冲着刚刚答话的年轻将领说道:“你,告诉他,我是哪来的,这里的事情我能不能管?”
年轻男子忙道:“徐将军不得无礼,这位是天帝的义女,也是我们白鹂的大祭司。”
姓徐的将军像是吞了苍蝇,连忙退后两步,一张脸憋得通红,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老者上前,行礼道:“徐将军乃性情中人,言语间多有冒犯,还请大祭司勿怪。”
姞娮摆了摆手,呲了一眼徐将军,望着老者问道:“你是什么人?”
老者轻咳一声,答道:“我与徐将军是同乡,乃是白鹂族驻北之地的上卿褚兴。”
姞娮还礼道:“先生客气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褚兴答道:“是两日之前的事情,我们在岷山之北与子岩叛军交战时,叛军中走出一个身法诡异的男子,过箭林而不伤分毫,他不知使了什么邪术,我们一应晕了过去,醒来时,便到了这里,王上也不见了,我们派人出去打探时,却总是找不到出这岷山的路。”
魔族的阵法,那施法的人是谁?“可有看清楚他的样子长相?”姞娮问道。
帐中一众人纷纷摇头,褚兴叹道:“只知道是个男子,具体长什么样子,却是没来得及看清楚。”
姞娮想了想,说道:“等会我将这岷山上的法阵解除,你们便速速离去,沿着西北方向走,会遇上一片叫做一瘴林的地方,你们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过一瘴林,过了一瘴林,不要停留,直接回白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