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白芨回来,手中抱着好几套颜色不一的衣裙,放到姞娮面前,说道:“大祭司,这是前几日刚刚做好的衣裳,才叫人浆洗过的,王上叫我将它们拿给大祭司瞧一瞧,看大祭司喜欢哪一件。
姞娮抬眼瞧着几件做工精致的锦衫罗裳,问道:“给我的衣裳?”
白芨点点头。
姞娮摇手道:“不用了,我来凡界时,带了些衣裳。”
白芨忙道:“大祭司误会了,是这样的,过几日便是王上的继任大典,这衣裳是即位大典时要穿的。”
姞娮笑了笑,说道:“原来是这样。”
白芨衣裳说道:“这是王上亲自吩咐的,是用最上品的布料做的,每一件衣裳都用了五六匹布呢!款式都一样,大祭司喜欢什么颜色的?”
姞娮犹豫道:“哪件都可以,你帮我随便选一件好了。”“你们祖制有没有规定即位大典大祭司要穿什么样的衣裳?”
白芨摇头道:“您是本族第一个大祭司,这件事情是没有先例的,王上说了,您喜欢哪件,便挑哪件。”
姞娮想了想,现下白鹂人心惶惶,最要紧的事情便是让玄莤早日继承王位,稳定人心,但先王才故去,即位大典应该也不会大操大办,那日穿的衣服,素净一些便好,她指着最上面一件青色的衣服说道:“就这件吧。”
白芨惊讶的望着衣裳,紧接着又望向姞娮,再三确认道:“大祭司确定要穿这件?”
姞娮问道:“怎么了吗?”
白芨连忙摇头道:“没事,那我便将它留下了。”
姞娮说道:“好。”
白芨转身离去时,姞娮忽然说道:“我在这睡了好几日了吧?”
白芨想了想,说道:“今日是第五日了。”
姞娮点点头,继而问道:“我瞧着玄域的箭法很好,他是什么时候学的?”
白芨答道:“大祭司两年前离开白鹂的时候,玄域王子才学了骑射。”
姞娮若有所思,应道:“知道了。”
白芨忙道:“大祭司好好歇息。”
姞娮自然知道歇息,再说了,这个时候除了歇息,她似乎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这次来凡界的经历,也算得上说惊心动魄了吧,以前在神界的时候,她听到的声音一应都是凡界如何好玩有趣,可如今自己深陷其中,才发觉这个能劳动天帝亲自指派到凡界的大祭司,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单是瞧着她这几日缠绵病榻的倒霉样子,怎么着也不像是个灵力高超的神女。
同样是要收拾烂摊子,她对同病相怜的玄莤感到深深的同情。
她一介神女,只做了几日大祭司,便觉累的要死,玄莤肩上还有整个白鹂族的兴亡荣辱,他一副单薄的身板,该怎么扛下去?
即位大典因先王丧礼又往后推迟了一月,姞娮吃了几日仙药,身子大好,灵力也已恢复了七八成,寨子里人人都忙忙碌碌的,准备先王的丧仪与玄莤的即位大典,姞娮不好意思躺在榻上,起来跟着白芨去了先王的灵堂。
听白芨说,今日就是子阐入棺的日子,玄莤与玄域带着阖族人早早便跪在灵堂,姞娮想起那日鲛精说的话,走到棺椁前仔细查探,却并未在子阐的尸体上发现魔族的气息。
姞娮依照礼制,对着子阐的灵位行了礼,转身退出了大殿。
她将白芨叫到一旁,问道:“我那日离开白骊前,给了你一瓶药,你可有按照我吩咐的,将药送到先王的寝殿了?”
白芨立刻明白过来,忙道:“大祭司给我之后,我不敢耽搁,立刻将药送到了王上的寝殿。”
姞娮想了想,问道:“他可有说什么?”
白芨摇摇头:“没有。”
姞娮又道:“你可亲眼瞧见他吃了?”
白芨又摇头:“不曾。王上将药接过去,放在榻前,便叫我出去了。”
姞娮茅塞顿开,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白芨答道:“是。”
姞娮到子阐的寝殿时,玄域的母亲姚氏正收拾子阐的遗物。
姞娮绕过屏风,近前行礼道:“见过夫人。”
姚氏一双眼睛哭得红肿,转过身来行礼道:“大祭司客气了。”
姞娮心中有许多的疑团,不愿意再绕弯子,直截了当的开了口:“我此次来,是要问夫人几件事,还请夫人据实以答。”
姚氏一脸的惊惧神色,连忙问道:“大祭司说的是何事?”
姞娮柔声道:“夫人不必紧张,我只是想知道白鹂王去世的那一日,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姚氏心稍安,客气的邀姞娮坐下,说道:“那日夜里,王上咳嗽的厉害,但他吃了药之后,精神像是好多了,还出去了一趟。”
姞娮问道:“他吃了什么药?”
姚氏想了想,说道:“是疾医平日里熬的药,送过来时还有些烫,在案几上放了一会,王上才喝了的。”
姞娮想的没错,子阐果然没有吃她叫白芨送过去的药。
她问道:“那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姚氏半眯着眼想了想,慎重的答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应是戌时到亥时之间。”
姞娮认真的盯着姚氏问道:“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姚氏从袖中拿出一物,放在手中拿到姞娮眼前,说道:“这是在他书房里发现的。”
姞娮认出来,姚氏手上拿的,正是她拿给白芨的瓷瓶。她望着姚氏手中透着晶莹的瓷瓶,开口道:“你的意思是,先王吃了药之后,还去了书房?”
姚氏点点头。
姞娮捏紧手中的瓷瓶问道:“他去书房做什么?”
姚氏眼中泛起泪光,她垂下脑袋去,叹息着摇了摇头。
姞娮不忍,起身安慰道:“夫人节哀,今日打搅了,我先告辞了。”
姚氏哽咽道:“大祭司慢走。”
姞娮心中疑惑,鲛精的话并不可信,但如他那日所说,他若见过雷渊,便与魔界有关联,但他一直待在白鹂山脚,又是为了什么?而且,那日他口口声声说白鹂王之死,与雷渊有关,他同雷渊都是魔族中人,又为什么要陷害他?
姞娮脑中闪过一念,自言自语道:“难道,他是杛羽的人?”
可子阐本身患有重病,不能离榻,为何他死前一夜,还要去书房?他去那里做什么?
她抬起头,迅速往子阐的书房走去。
书房外面仅有一个看守,站在门前打盹。
姞娮上前拍了拍他,说道:“这里可有人进去过?”
看守连忙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站直了行礼道:“见过大祭司。”
姞娮观察了书房四周的环境,指着守卫身后的门问道:“这几日有谁进去过?”
守卫使劲揉了揉眼眶,打起精神来,说道:“禀大祭司,除了先王姚夫人,没有别人进来过。”
姞娮点头道:“行了,你在门外守着,我进屋瞧瞧。”
守卫连忙答是,上千将门推开,说道:“大祭司请。”
大约是姚氏整理过书房,书房里很干净,桌案上也被擦拭的一尘不染,香炉砚台也摆放有序,姞娮上前翻了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她正要关门退出去时,一眼便瞥到了桌案下的玉制的棋子,她将棋子捡了起来,又在书房里找了许久,才在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棋盘,棋盘旁边放着一个还算精致的盒子,上面也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尘的棋盘与放在一处的一盒棋子,她走到光亮的地方,发现手中的棋子洁白如莹,像是这几日才落在地上的。
子阐的书房里为什么会有一颗棋子呢?
姞娮开口道:“你进来一下。”
门外的守卫连忙走进来,说道:“大祭司有什么吩咐?”
姞娮问道:“先王很喜欢下棋吗?”
守卫摸了摸后脑勺,憨直的答道:“王上并不喜欢下棋。”
姞娮指着桌案上的棋盘,说道:“那这个是谁的?”
守卫说道:“我听说,王妃棋艺精湛,王上每每想起王妃,便会将这个棋盘拿出来,摆出王妃生前最喜欢的棋局。”
“王妃?”姞娮问道。
守卫解释:“哦,是先王的嫡妻,也就是玄莤王子,哦不,王上的生身母亲。”
姞娮点头道:“原来如此,先王薨逝那夜,这里是谁值守?”
守卫说道:“本来是我,先王来的时候,说他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叫我下去,我便退下了。”
姞娮继续问道:“你还记得他是几时来的么?”
守卫想了想,说道:“大概是戌时。”
姞娮兀自沉吟道:“戌时?依照姚氏所说,子阐戌时离开寝殿,便来了书房,他在书房待了将近一个时辰后,在亥时左右回了寝殿。那日,秦杓在竹屋屋顶上发现寨子门口的仙障异动,差不多也是亥时,这两件事情,难道有什么联系吗?”
他拖着重病残躯来书房,难道只为了怀念已故的爱人?可这棋盘既是王妃在书房里留下的唯一物件,子阐来时,却根本没有碰过它;棋盘与装着棋子的盒子上都落了厚厚的积灰,应该没有人动过,这颗棋子应该不是原本就在这书房里的,那它为何平白无故的出现在书房?是谁将它带进来的?
那日的亥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守卫向着她身后行礼道:“王上。”姞娮醒神,转身望着身后一身素服的玄莤,说道:“你怎么来了?”
玄莤淡淡的瞥了眼桌案上的棋盘,说道:“我听说你去找了姚夫人,可是因为我父王的事情?”
姞娮望着身后的守卫说道:“你先出去吧。”
守卫连忙退下。
姞娮说道:“你去寻我了?是白芨告诉你的?”
玄莤凝神望着姞娮,许久之后移开了目光:“我父王的死另有原因?”
姞娮有些无奈道:“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蹊跷。”她将装着仙药的瓷瓶拿出来给玄莤,说道:“这个便是我叫白芨送到你父王寝宫里的仙药,我方才看过了,里面的药一颗不少。”
玄莤惊道:“你的意思是,我父王并没有吃药?”
姞娮望着玄莤的眸子,认真的说道:“是,我回白鹂之后见过他,他同我说过,自己命不久矣,叫我留下来帮你。”
玄莤似乎没将姞娮的话听进去,他上前去,小心翼翼的将棋盘拿起来,用袖口擦了擦棋盘上的灰尘,那些灰尘沾上他的衣裳,便蜿蜒盘踞在他袖口,仿佛舍不得离去。
姞娮定定的瞧着他,许久之后,大约是他用袖子将棋盘擦干净的时候,玄莤才转身说道:“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姞娮一怔,随即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玄莤微微垂眸,望着桌案上的香炉:“我曾经问过疾医,他说父王的身子撑不过今年,我那日去了栒状山,是为了找能帮他续命的法子,却没想到,父王早已厌倦了尘世,如今这样的结局,不管是什么样的缘由,于他来说,也都算是解脱。”
姞娮仔细打量着玄莤的神情:“我在姚夫人那里听说你父王薨逝前来过这里,便来这里瞧一瞧。”
玄莤淡淡瞥了眼书房的陈设,叹了口气:“出去再说吧。”
“你觉得我父王的死因是什么?”玄莤转身,望着离他老远的姞娮问道。
姞娮低下头,不经意的踢着路上的小石头,抬头问道:“你说什么?”
玄莤大步走近姞娮,问道:“你在怀疑什么?或者说,你在怀疑谁?”
姞娮没来得及收住脚步,额头一下子撞到玄莤的下巴,她一惊,反应过来后,急忙跳开。
她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小声嘟囔道:“我要是知道该怀疑谁,还用得着来着找线索吗?”
玄莤一笑,说道:“我听白芨说,你挑了件青色的衣裳?”
姞娮转过头来,纳闷道:“怎么你们听说我挑了件青色的衣裳,都是这个表情?”
玄莤疑问道:“什么表情?”
姞娮道:“惊掉下巴的表情。”
玄莤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道:“没有啊,我下巴还在。”
姞娮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玄莤又道:“我帮你挑了件好看的,已经叫白芨送到竹屋了,你就穿那件吧。”
姞娮撇嘴答:“随便。”而后,她将瓷瓶拿到玄莤面前说道:“这里面装的是仙药,神仙吃了,能提升修为,凡人用了,伤病可痊愈,你也用不着,你拿着吧。”
玄莤接过,说道:“多谢。”
姞娮想了想,问了句:“为什么不能穿青色的衣裳?”
玄莤嘴角抿着笑,说道:“这是我们本族的习惯,一般只有祈福求雨时,才会穿青色的衣裳。”
姞娮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两人并排往回走了好长一段路,姞娮突然问道:“你怎么想的?”
玄莤微微笑道:“你说的是什么?”
姞娮停下步子,说道:“子岩叛乱那日,有人曾告诉过我,你父王的死因是魔族三王子,这件事情虽不足以下定论,但疑点确实颇多,你希望我继续查下去吗?”
玄莤语气未变,但嘴角的笑意却悄悄淡去:“即便查到是他,我有什么办法能报仇吗?”
姞娮摇头道:“若这件事情牵扯到雷渊,或许连我也没有办法帮你,只能将这件事情告诉天帝,请他来解决。”
玄莤想了想,轻描淡写道:“你想查便查吧,我也想知道这件事情的根由。”
玄莤几句话,倒让姞娮心生怯意,她有些惆怅的扭过头去,恨不得自己扇自己几个大嘴巴,什么叫做惹祸上身,这便是最好的解释了。
姞娮愁眉苦脸的样子在玄莤面前表露无遗,玄莤说道:“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姞娮笑了笑,答道:“还行,除了不能立刻上战场,别的事情应该都可以。”
玄莤定定的望着姞娮,叹道:“你果然是神仙!”
姞娮瞧玄莤的神情,像是被人当头浇下来一盆凉水,她叹道:“姞娮,你果真是个乌鸦嘴。”
玄莤稍有疲态,无奈的说道:“或许就在这几日,又或许在下个月,反正不会太久,我听说,子岩逃回自己的封地之后,整饬兵马,囤积粮草,频繁联系其他部族,看来,白鹂不日之内,又要起战事了,只是可怜这些臣民,天灾才过,人祸便至。”
姞娮说道:“你不必忧心,现下我灵力已恢复了十之八九,可以帮你退敌。”
玄莤忙道:“不,你不能去,你是我白鹂族第一任大祭司,更是天帝的女儿,你在白骊族一日,神界便会保我白鹂一日安宁,魔族也会有所顾忌,不会轻易出手对付白鹂。”
姞娮讶异道:“魔族为什么要对付白鹂?”
玄莤望着廖远的天边,说道:“是因为混元幡的最后一句口诀,魔族手中的混元幡上,是缺了一角的,而那缺了的一角,就在我们白鹂族。”
姞娮惊道:“混元幡?难道是子岩想要抢夺的帛元残卷?”
“正是混元幡,我一介凡人,肉骨凡胎,以我的能力,本就护不住圣物,所以父王才想了个法子,请天帝使者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