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娘安抚了两个女儿歇下，到要用晚膳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肯出来用膳，明显是姐妹俩还没有和好呢，她也无法，只得先去看了董清玉，又去看了董清月，哄着她们姐妹俩用过晚膳，又安慰了一番，张姨娘忙得团团转，哪里知道墨书根本没能把老爷送到枫树馆来？

张姨娘还想着，若是见了老爷，她怎么的也要把今天的事情拿出来添油加醋一副，董清玉可是老爷都宠着的人，哪里舍得她掉金豆豆。

可张姨娘刚从董清月那里一出来，却得了丫鬟的传话，说太太身边的陈妈妈已经把老爷接到萱草堂去了。

张姨娘脚步一滞，狠捏了一下自己的帕子，这才慢慢地笑出来：“太太身子才好些呢，老爷吃了酒，肯定要折腾的，也不知道太太能不能歇得好。”

张姨娘的语气已经极力克制，可还是带了几分酸。

红叶不敢接话，扶着张姨娘往屋里走，只挑些无关痛痒的话，扯开这个事情，“姨娘晚膳用得少，要不要再用些糕点？”

已经过了晚膳很久了，又不是大冬天的，厨房不熄火吊着汤，就是想叫人下碗面吃，都怕劳动了别人，又因为天气渐热，清容叫厨房不必存了食物，免得变了味道还吃坏了肚子，所以除非有特别的吩咐，晚膳后便熄了火，张姨娘就是饿了，也只能吃些前头送来的糕点垫一垫肚子，此时也不敢叫婆子们为她一个人开火，否则那动静太大了，到时候萱草堂和清欢阁都要知道的。

张姨娘便摆了摆手，老爷被人半道截走了，两个女儿又闹着脾气，她哪里还能吃得下东西？

想了想，张姨娘吩咐身边的小丫鬟：“你去萱草堂那边探一探消息？老爷回来了，我总要去给老爷和太太请个安的。”

往日请安，张姨娘也不多去，就是去了便也是把董成新引到自己屋里来，太太身子不好，虽然知道丈夫跟别的女人恩爱缠绵，但不在她眼前晃悠她便能假装好受些，张姨娘若去了萱草堂，那不多时也是太太打发了她服侍老爷到枫树馆歇息的。

陈妈妈以为半路上带着人截住了老爷便万事大吉了，她却偏偏不让萱草堂如意。

张姨娘扶着红叶的手回了自己屋里，自是换了衣裳打扮一番，去探听消息的小丫鬟回来了，口齿伶俐地道：“老爷喝醉了，太太那边正在服侍老爷更衣呢！”

张姨娘点点头，叫婆子打了灯笼，由红叶服侍着小心翼翼地往萱草堂去了。

*

太太不防董成新会喝醉，清容又在一旁陪着，便让柳青打了水来，亲自服侍着董成新更衣擦脸。

太太许久没有碰到过董成新满身酒气的样子了，乍一近身，董成新身上浓浓的酒气和胭脂水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冲得太太几乎要呕出来。

“莹莹，你出去吧，别熏着你。”董成新握着太太的手，低声地道：“我也没醉，不过是不小心把酒倒在衣服上罢了。”

太太原先还皱着眉头，那气味确实不好闻，但听到董成新让她出去，怕熏着她之后，就笑着散开了眉心，柔声道：“既是没醉，那妾身服侍您洗脸，换件家常衣裳，您也能舒服点。”

柳青听了，不着痕迹地退到了一旁，由太太亲手慢慢地服侍董成新梳洗。

而在外头的清容，原想着爹爹已经回来了，今晚估计是要歇在太太这里，她就不留在正房了，结果还不等清容离开，张姨娘便带着丫鬟袅袅娜娜地过来了。

“……姨娘还是先回去吧，老爷喝了酒，太太正忙着，听说七姑娘和八姑娘都有些不舒服，姨娘还要照顾两位姑娘呢，姨娘的心意奴婢一定转达给太太。”绿琦把张姨娘拦了下来。

若是以前，绿琦必然拦不住张姨娘的，可如今她们正院好容易才抖起来，就是得罪张姨娘，也要把人拦在外边。

“呀，老爷喝了酒？”张姨娘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脸上露出了几分焦急，对绿琦道，“我听说太太这些日子身子才好了些呢，老爷既是喝了酒，想必太太身边也需要个帮手服侍老爷。”

张姨娘一副要为太太分忧的口吻，道：“老爷原先喝了酒都是歇我那里的，太太有些时日没见过老爷喝醉的模样了，怕是有一番折腾的，还是叫我进去帮个忙吧，别累着太太，老爷明日醒了必要数落咱们的。”

说着，张姨娘又打量了绿琦一番，语带深意地道：“绿琦姑娘，你还没有嫁人呢，有些事，你不明白。太太身子弱，还是叫我进去服侍老爷吧。”

清容挑了挑眉头，冷冷一笑，倒还不知道，张姨娘能这般不要脸？

绿琦也不防张姨娘竟然会说这样的话，脸涨得通红，哑口无言。

张姨娘见了，就得意地笑了笑，联合着身边的红叶，就要把绿琦推开，绿琦哪里想到张姨娘会动手，她身边也不过两个小丫鬟，张姨娘又是半个主子，她不过是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哪里敢跟张姨娘硬碰硬？

眼看着张姨娘就要闯进来，清容微微摇了摇头，开口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她声音清冷，饶是带着几分疑惑，听起来还是让人忍不住一愣。

绿琦一听，却觉得开心，有六姑娘出面，张姨娘这次肯定闯不进去了，她原本也没怎么敢对张姨娘动手，不过一直护着自己，又用身子挡着不叫张姨娘进去罢了。

可就是这样，张姨娘身边的红叶就趁机把绿琦推到了一边，绿琦还在想着六姑娘出面呢，被一下子推倒在地上。

清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她似笑非笑地望着张姨娘，懒懒地道：“怎么，姨娘这是打算强闯正院了？”

她微微颔首，示意身边的白芷去把绿琦扶起来。

又指了两个在院门口缩着看热闹的婆子，“有人以下犯上，强闯太太的正房，你们还敢在那里瞧热闹？莫不是觉得，自己服侍家里的主母有些年头了，家里的主母给你几分脸面，你就忘了自己是个奴才了？”

清容一边说着，一边用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张姨娘一番，一看就看出来张姨娘是她精心装扮过的。

“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主母给些脸面，你们却不知道珍惜，难道非要我叫人把你们绑了出去，才知道收敛？”

“奴婢们不敢。”那两个婆子连忙跪在了地上求饶。

张姨娘却脸色煞白。

清容的话，明面上是在说那两个婆子，可暗地里说的，却是她这个姨娘。

姨娘姨娘，主母给脸面便是半个主子，主母不给脸面的，那就是连个大丫鬟都不如的。

可张姨娘这么些年来十分得宠，就是太太也要让她几分，清容这样直剌剌地来嘲讽她，她又怎么受得了？

“六姑娘，您也别指桑骂槐的。”张姨娘逼着自己把那口气压下去，可到底她在后院威风惯了，这些日子也有些憋屈，如今清容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讽刺她，她那口气怎么咽的下去。

“我虽然是个姨娘，却也知道，要服侍老爷和太太，这是我的本分。如今老爷喝醉了，太太身子又弱，我不过好心想进去帮帮太太的忙，绿琦却不肯帮我通报，还多加阻挠，就是姑娘看不起我，可到底我是老爷的人，难道底下的丫鬟就能这样作践我？”

作践她？

清容轻笑出声，“姨娘，你娘家的大嫂可还好？”

张姨娘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起来这件事儿。

“你大哥打着爹爹的名义，说是做生意，结果是骗了合伙人的钱去赌；你大嫂生了三胎都是女儿，第四胎总算生了个儿子，却一直病蔫蔫的，回春堂的大夫三天一次去帮他看诊，参片不要钱地开，都在家里的账上结；你一个月回一趟娘家，去时带的各色礼品、每个月身上穿的绫罗绸缎、拿的月例银子，自己住着一个偌大的枫树馆，两个姑娘也跟着你住一起；太太身子骨弱，又顾念你是两个姑娘的姨娘，不光吃穿用度从来不克扣你，就是平日里的晨昏定省也不强求你。”

“张姨娘，你凭良心说一句，哪家的姨娘活得有你这样舒心畅快？若是这些都算是作践你，那什么才算是不作践你？”

“是要把太太的正室之位让给你，还是要把全家改姓了张才能满足你？”

清容的态度懒懒散散的，看起来像是在说笑话，可她声音清冷，即使是大夏天的夜里，听起来也仿佛让人如坠冰窖。

张姨娘僵硬地站在原地，额头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渗出来。

清容却还不善罢甘休，她向前一步走，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张姨娘，语气十分轻慢不屑，“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爹爹才说了，枫树馆的丫鬟婆子不守规矩，叫我好好地把规矩整顿一番，我还想着，太太总说姨娘是个懂事的，可如今看来，上行下效，规矩原来是从姨娘这里坏的？”

“你！”张姨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六姑娘，我好歹是你两个妹妹的姨娘，你这般说我……”

“你若不是两位妹妹的姨娘，你以为你能站在这里跟我‘你’来‘你’去的吗？”清容打断了张姨娘的话，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警告似的瞥了张姨娘一眼，冷冷道：“若不是看在两位妹妹的份上，单凭你敢强闯正院、目无主母，我就能叫婆子们把你从这里叉出去！”

清容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见他们都木在原地，不由得哂笑，她今天晚上的强势，恐怕这些人全然想不到。

“你们记住了，如今管家的是我。”清容扬了扬下巴，掷地有声地道，“白芷，你亲自把张姨娘送回枫树馆。待我禀了老爷之后，明日将第一份家规送给张姨娘。”

“张姨娘，你既不懂规矩，那这些日子便不要出门了，好好地在枫树馆学一学规矩吧！”

白芷也被清容的话给吓到了。

六姑娘竟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张姨娘的面子！

而且还说张姨娘不懂规矩，说枫树馆的规矩都是从张姨娘这里坏的……还要把第一份家规送给张姨娘！

若是老爷知道了，责怪姑娘，到时候姑娘岂不是要在下人跟前丢脸了？而且，说不得连姑娘管家的权力都被收回去……

“白芷，你还愣着做什么？难道我使唤不起这院子里的有脸面的婆子们，我连你也指使不动了吗？”

白芷连忙应“是”，那院子里的婆子们也浑身一激灵，马上跟着应声，跟着白芷上前，把张姨娘硬生生地“请”了出去。

张姨娘没想到清容会有这样的气势，被唬了一跳，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婆子已经死死地扣住了她。

“你，你竟然敢！”张姨娘的理智都被怒气冲走了，她冲着台阶上的清容嚷嚷，“我要见老爷，你竟然敢这样作践我！”

清容原本已经转身了，却听到张姨娘的嚷嚷，顿住了脚步，却是头也没回地道：“白芷，太吵了，把她的嘴堵上。”

*

太太服侍着董成新洗了脸，换了衣服，又灌了醒酒汤，董成新就差不多醒了。

听到外头有些喧闹声，董成新皱了眉头，问：“外面是怎么了？”

太太也不知道，便打发了柳青去瞧。

刚一掀帘子，清容满脸带笑地走了进来。

她手上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放了一小㼜清粥，并着清炒银芽、白灼青菜、炸糟小鱼等几个小菜，还有一个水晶碗里装着的什锦豆腐水果捞。

“爹爹喝了酒，听说回来前还吐了，肚子里一定烧得慌，先喝些蜂蜜水，再用点清粥小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