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宾客顿时一片哗然。腾锋打了个响指,台上的司仪立马会意,跑到幕后。音乐声戛然而止。
“天骄...不,陈队长才是。欢迎,欢迎。”腾锋离开坐席,走到陈天骄面前,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掌。
“腾...先生,久仰久仰。”陈天骄也伸出了一只手掌。
双手相握间,两股力道游离在两人的手腕间。再看看两人的表情,陈天骄皮笑肉不笑,而腾锋,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
除了林薇雪,没人知道如此和谐的画面背地里藏着多少波涛暗涌。
“陈队长,这大过年的还来拜访在下,真是让在下受宠若惊啊。钱队呢,怎么没见到他。”腾锋说完,探头朝陈天骄背后的便衣张望了一下,随即,手臂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他...他让我代他给你拜个年。”陈天骄强忍着笑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粒一粒地渗透出来,手掌也有挣脱之势。
“拜个年,就不必弄这么大的阵仗了吧。”腾锋说一次话,加重一次力道。
“腾...腾...先生,我...我们就别站在这里说...说话了吧。”陈天骄面色铁青,牙齿打颤,面部肌肉一阵阵地抽搐,他已经疼痛难忍。
腾锋松开手掌之后,陈天骄非常艰难地收拢起五指,握成拳头的手已经变得淤青红肿,然后他故作轻松地将那只手插入口袋。
两人立于红毯之上,并未就此移步到别处。
“腾先生,囚车事件过去还没多久,你昨晚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上头给我的压力可是很大的哟。”陈天骄说完,望了眼腾锋身后的那张空椅问道:“白不凡,不在这啊?往年他不是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吗?”
陈天骄话刚说完就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感到一阵悔意。
他今天之所以来面对腾锋,并非出于个人意愿。昨夜市区发生的一系列社会治安问题从表面上看确实该由星辉帮承担罪责。但警局里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背地里离不开腾锋的推波助澜。
大过年劳累了一夜不说,真正的幕后黑手居然还逍遥法外,这无疑给全局的警员带来了很多消极情绪。
高层领导也正是考虑到要尽快消除这种负面影响,才特意指派陈天骄来“找回场子”,颇有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的意思。
陈天骄很想知道此时腾锋是否还能保持镇定,但目光却始终不敢直视腾锋,在天花板上四处游离。
“老陈为人慷慨仗义,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识好歹的儿子。”腾锋忽然凑到陈天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陈天骄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沉,像霜打的茄子又黑又紫,他的嘴唇不停哆嗦着,目光再一次汇集在面前腾锋的脸上。
“现在怀疑你们非法集会,请在座的各位出示身份证明,配合警方检查。”陈天骄当着腾锋的面喝道。
那些站在陈天骄身后的警员,一个个怒目横眉,眼袋通红。听到命令后迫不及待地四散而开,挨桌进行检查。这段日子的压抑,让他们看上去更像是蛮横不讲理的地痞混混,举止粗暴,言语过激。
场面一时间变得混乱起来。大海这时走到腾锋身后,询问是否要打电话给律师,腾锋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
腾锋搬了一把椅子放到陈天骄身边,然后安静地坐下,掏出一根香烟点燃。
“陈队长,你不觉得此时的你很像一位故人吗?”腾锋吐出一个烟圈后漫不经心地说道。
陈天骄背对着腾锋,抱手而立,仿佛没听见似的,一声不响,脑袋里却在过往地记忆里搜寻那位故人的名字,就在一瞬间他想起了一个人的名字。
“没错,就是娄永庆。”腾锋帮他做出了回答。
那晚,娄永庆的死,陈天骄虽然没有在现场,但是事后,听白帮的人多少有提起过。总之,死状已经不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腾锋...怎么说我父亲也有恩于你,你怎么能让他成为你的踏脚石?”
陈天骄看到同事都离自己较远,加上环境嘈杂,于是转身愤怒地质问腾锋。这个问题就像一块巨石,在他心底积压已久。
“这都是钱森告诉你的吧?如果我告诉你,根本没有这回事,你会信吗?”
腾锋的目光开始变得闪烁不定,从中竟然流露出几分期待之情。他开始幻想陈天骄可以回心转意,幻想自己可以为了陈天骄回归而去化解他和白不凡两人之间的仇恨,幻想自己不曾去过老陈的坟前。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一个卑鄙无耻的黑帮老大?”陈天骄言语间表示出自己的不齿。
那一刻,不得不承认,腾锋在心里暗自嘲笑,嘲笑自己的愚蠢与自作多情。
腾锋不再言语,摸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两人一度陷入沉默,周围依旧人声鼎沸。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来把你送去警校念书算是做对了。”
陈天骄听完后,顿时脸上写满了问号。
腾锋从座椅上站起来,轻声地在陈天骄耳边说道:“这样,到最后我们不管谁死于谁手,不都合乎情理了吗?”
陈天骄刚想说什么,门外就一名警员火急火燎地跑到自己身后,嘀咕了几句。
他神色慌张地快步走到宴会大厅的窗前,俯视卧龙大厦楼底,黑压压的足有几百号人。
“你这是想要我给局里打电话,派特警部队前来吗?”
“可以,只要陈队长愿意,你就是找军队来,我也无所谓。”腾锋又一次坐回了椅子上,翘着个二郎腿轻松地抖动着。“哦,对了,最好把钱队长也喊来,这么些日子不见他,甚是挂念。”
陈天骄气得牙痒痒,随即掏出手机拨出一连串的数字。
“张副局吗?我这遭到黑社会不法分子的围堵,请您派遣特警队前来支援。好的...好的...再见。”
陈天骄挂断电话后,目不转睛地直视着腾锋。
此时周围的一些宾客听到陈天骄在电话里说的话时,无不惊慌失措,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腾锋,心中纷纷猜测他接下来还会采取什么更为荒唐的举动。
陈天骄眼里的腾锋依然无动于衷,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那条翘着的腿也始终没停止抖动。
陈天骄在等,等腾锋服软。腾锋也在等,等陈天骄露陷。
五分钟后,腾锋似乎有些坐不住了,率先起身,走到陈天骄面前。
“不愧曾经是我手中的四张王牌之一,演技果然精湛。特警队一旦接到行动命令,一分钟之内必定整装出发。可是这都五分钟了,我在警局门口喝咖啡的朋友,都没打电话告诉我里头有动静。”腾锋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看陈队长不如再打个电话,确认下吧。毕竟大过年的,都忙!”
陈天骄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水,两条腿时不时地交替着力的重心。
“好了,陈队,大过年的,带着弟兄们早些回去吧。当然,若不嫌弃,也可以留下来吃顿便饭。”
腾锋不再咄咄逼人,他给了陈天骄一个台阶。
“算了,大过年的,就不搅扰腾先生了。收队...”陈天骄走到大厅中央喊道。
“慢走,不送。”
陈天骄在离开的时候,有意放慢脚步,待同事都陆续远离自己时,才回身对腾锋说道:“腾老大,时代不同了,你身边早没了林晓风,而我也绝对不会是下一个娄永庆。”
直到陈天骄消失在廊道的尽头,腾锋依旧默默地伫立在原地,许久才回到坐席上。
陈天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当他走出卧龙大厦时,先前门口的那几百号人也已不知所踪。
回去的路上,运兵车上的警员各个眉开眼笑,积压已久的怨气也随着刚才临检时的发泄而烟消云散,他们自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那一幕。只有陈天骄,沉闷的坐在车上,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是陈天骄第一次正面与腾锋交锋。凭着对腾锋的那份了解和几分畏惧,本不该让自己陷入这般不堪的处境,但还是因为愤怒扰乱了心智,加上自己争强好胜的性格,失利自然不可避免。
宴会厅里,音乐声再次响起,年会照常进行,但是由于刚才的突发事件,众人也已失去了兴致,没过多久,年会就草草收场。
待众人都离场后,偌大的宴会厅只剩下,腾锋,林薇雪和大海三人。
“薇雪,那些今天受到惊吓,不明所以的人,还要靠你去安抚。”
腾锋对林薇雪说道。
林薇雪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眼腾锋,就自己先行离开了。
支开林薇雪后,腾锋从桌上托起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锋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想与我商量。”大海问道。
“今天那名陈队长,你觉得如何?”
“平庸之辈。此人易怒,且争强好胜,看似老到,心中却又无多大城府。全程就那段戏演得颇为精彩,反正当时,我是被他蒙骗了。”大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如果我告诉你,他曾是我手里的四张王牌之一,你会怎么想。”
“那锋哥必定是将他视为已出,才会如此重用他,不然以锋哥的眼界,又怎会看上此人。”
“但现在如果我要“动”他呢。”腾锋腰板忽然从座椅上挺直,目露凶光道。
“敢问锋哥是出于何种原因要“动”一名曾经视如己出的人,而且这人还是一名中层警员。”
“背叛。”腾锋的腰板重新倚靠在靠垫上,声线略显沙哑。
大海听完后,就着一筷子菜,托起酒杯就是一口。和腾锋不同的是酒杯里装着的是白酒。
背叛,这个词眼,对于大海而言过于敏感,无论自己的理由多冠冕堂皇,多名正言顺,依旧成为大海人生中挥之不去的污点。
腾锋自然能够理解,所以也并不急于从他口中听取意见。
大海眼如绿豆,酒力上来后,更是无法察觉他此刻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
“还是不可。原因很简单。咯...”大海打了个隔,接着说道。“一只受伤了的猛虎和一只猴子较量无非两种结果。第一种,咬死猴子,自己苟延残喘。第二种,咬死猴子后,引来一群猴子围攻自己,最后被群起而上的猴子咬死。”
大海刚说完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一回儿工夫,鼾声如雷。
腾锋没有叫醒大海,独自一人朝门口走去,一路上他咀嚼着大海说的话。的确,“风暴”过后,自己元气非但没有恢复,反而在星辉帮这出小插曲后更为严重。
盛有衰无的道理腾锋又怎么会不明白。但是,大海并不知道钱森以及陈天骄和自己之间的恩怨纠葛,他可以休养生息,按兵不动,但是钱,陈二人又会给自己多少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