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仙门大殿。
止戈正与夏宛人切磋剑术。子虞抱着手在一旁站着,不过短短半年止戈进步飞速。看他剑招切换不过眨眼间,张弛有道,一攻一守皆有布局。若不是他刻意让着,不过十招夏宛人早该败下阵来。
止戈斜着眼看向子虞,一时分心,手中的剑险些被宛人打落。幸得他基础扎实,反手一握,竟又反守为攻,但到底是临危之举,显得后劲不足。宛人瞥一眼子虞,对于止戈的分心十分不满,怒嗔,“师兄,你在看什么呢!”气上心头,再无切磋的兴致。宛人索性一把将剑扔在地上,闷闷不乐地坐在石阶上。
止戈最明白宛人的娇娇性子,倒也不理她,收了剑,径直走向子虞,问,“姑姑怎么来了?”
“掌门忙于门中事务。我闲着无聊,便下来走走。许久不见,你的功力见长了不少。看样子已经修得仙身。”子虞蹲下身子,将被宛人丢弃的剑捡起来递给止戈,小声道,“她还是个孩子,哄哄她吧。”
止戈接过,低头瞧一眼宛人,点点头。
子虞见此也不便久留,刚迈开步子又被止戈唤住,“姑姑法力高深,不知何时能够指点止戈一二?”
子虞回头,桃花面具遮去了她淡如水的笑意,“你若真心请教,我申时去一趟太虚殿便是。”
“好!姑姑可要记得!”止戈大喊。话音未落,已不见子虞。
“师兄,你是咱们一众弟子中资质最高,法术最好的。何苦要去请教她?不过仗着是掌门的妹妹,便在昆仑如此招摇,真是不知廉耻。”夏宛人嘟着嘴,一脸不开心。
“宛人!”止戈皱眉,眉间隐隐有怒色。
夏宛人从未见过止戈生气的模样,如今见到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害怕。只得低着头,小声道,“本来就是嘛……”
这番,子虞沿着大殿的路缓缓而行。她虽在昆仑多年,但长年居于长生殿,对于这儿还是十分陌生的。路越走越窄,周边路过的弟子也越来越少。走到尽头,子虞见到一座大门。她视线移至上方,门匾上巍峨地写着三个大字,断音阁。
“断音阁?怎么从未听人提过?”子虞轻轻地推开门,门有些久了,似乎很久没有被推开过,有一种古老的声音。
突然,一声唳叫从上方传来。
子虞抬头,只见一红色的影子直向她扑来,她退后几步方才站稳。面前是一只巨大的鸟,它通体呈朱红,长相奇特,一名双睛,言又眼在目。且此鸟两目都有两个眼珠。
手隐隐有些疼痛,子虞低头,手臂上有几道伤痕,想来是它扑过来时抓伤的。
那鸟似有不甘,停在不远处死死盯着她。那四只眼睛怒目瞋视,看得子虞冷飕飕的。
“喂,我,我可是好人!”子虞大声道。
那鸟没动,仍望着她。
子虞欲哭无泪,她可不想和一只鸟打架。
“我,真的真的,是好人。”
那鸟向前一步,嘶鸣几声,翅膀微微扇动。
“你。你别过来!”
子虞退一步。
鸟又上前一步。
子虞又退一步。
“姑姑小心!”西珠从门外冲进来,拼尽全力发出一击。子虞还来不及反应便被西珠带走。
刚一站定,西珠就急急上前问,“姑姑,你没事儿吧?”
子虞摇摇头,整理好衣装,这才问道,“刚才那是什么?断音阁又是什么地方?”
“姑姑有所不知,断音阁历来都是禁止弟子随意出入的。听说,里面放着一把断琴,叫……叫什么忽雷琴,是上古魔器,万万动不得的。”西珠凑在子虞耳边小声道。
“就算是上古魔器,可,那不是断琴吗?”
“只是弦断了而已,应该是可以修复的吧。否则掌门又怎么会让重明鸟守在断音阁以防有心之人偷盗呢?不过,忽雷琴,那是什么东西啊,上古魔器,哪是说修复就修复的。世间恐怕难以找到一人。”西珠感慨。
“重明鸟……”子虞似乎曾听季子扬提过。
重明鸟又名重睛鸟,两目四眼,能搏逐猛兽,辟除妖物,是上古灵兽。子虞看看自己受伤的胳膊,心想,灵兽啊灵兽啊,你怎么能这么暴躁。
西珠抬起子虞的手,“姑姑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说着便要将手抽回,却被西珠一把逮过去,“不行,重明鸟的坏脾气是出了名的厉害。定是对你下了狠手的。姑姑还是随我去清心殿上药吧。”
见推脱不得,西珠又是一片好心,子虞便也跟着去了。
清心殿不同于长生殿和太虚殿那般迷幻虚蒙,而是小桥流水,倒像极了林间小筑,风雅别致。
“西珠,清心殿的主人是谁?我似乎从未见过。”子虞跟在西珠身后,一路过来,尽是风景。
西珠低头,神色黯淡了不少,“清心殿的主人是浅遥真君,她是我师父。”
子虞似乎还未意识到西珠突然沉下去的语气,又问,“怎么从未见过她?”
西珠未回头,只道,“师父,已经仙去。”
她的声音含着悲凉,子虞顿了一下,“对不起。”
“我五岁被师父收入座下,那时候魔族作乱,师父是昆仑三大上仙之一自然首当其冲。在我十五岁那年,师父离开昆仑游历人间,降妖除魔。在出云山一战中,战死仙去。”西珠环顾四周,苦笑,“清心殿自此也再不复当初。冷冷清清的,余我与师姐妹几人撑起来。虽事情已过去许久,但如今回想起来,师父的遗容犹在眼前,难以忘怀。”
子虞心底的柔软被西珠击住,柔声,“节哀顺变。”
西珠释怀一笑,心底的阴霾一扫而光,“这么多年了,我已经看开了。师父说过,不可执拗。她也不会希望我一直沉溺于丧师之苦中无法自拔。”西珠一面说着,一面将子虞引进清心殿内,找出药膏,替子虞细细抹匀,“姑姑可得爱惜自己身体。要知道女孩子身上留了疤就不好看了。日后该怎么嫁人呢?”
“你又在打趣我了。”子虞笑道。
“我可是认真说的。”西珠抿嘴笑着,手可没闲下来,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已将伤口包扎好。
子虞看看时辰,站起身子,“方才与止戈说好申时要去太虚殿与他切磋的,就不能在清心殿久留了。我们来日再叙吧。”
“也好。”西珠收拾好药膏,“那姑姑快些去吧,止戈向来喜欢提前一刻钟到,迟了一会儿就该等急了。就不送姑姑了。”
子虞点点头,出了清心殿,衣袖一挥,踩着银剑向太虚殿飞去。
太虚殿,桃林。
一阵清风吹皱一汪池水,漫天桃红染红了太虚殿上方的天,瓣瓣桃花在半空盘旋,不肯落下。
止戈一如从前,黑发高束,青衫磊落。他持剑而立,风吹动着他的衣角。子虞终于发现,止戈已不是那个初次相见的毛头小子。时间,让他沉淀,让他的背脊更加挺拔。
止戈听到响动,立刻回头唤了一声,“姑姑。”
子虞笑着点头,“看来还是西珠了解你。早知你会提早一刻钟来等着。”
“是吗?”止戈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我怕错过了。”
子虞走到他身边,身后白裙曳地。她身上独有的梨花香融进这片桃林,让他心醉。她一步步走近他,脸与他挨得越来越近,止戈觉得呼吸都漏了半拍。子虞浅笑着从止戈身后夺过承影。拿起剑穗细看,“这是我送你那个?”
“嗯。”止戈长舒一口气,心仍跳得飞快。
“今天看你同宛人过招比起从前进步不少,剑招没了以前的繁琐花哨,招招击中要害,是极好的。只是太过简要,往往你一出招敌人便能看破你的用意。所以,有些虚招还是不能省略。但虚招并不意味着是花哨,看好了。”子虞几个转身退后,承影剑起落之间竟看不清起始。子虞身影转换飞快,桃花层层绕在她周围,剑身泛着紫光,有一股强大气流冲出直入云霄。周身桃花,一层层绽放,如一朵盛世莲花。
承影剑落,激起四周湖水飞溅。
阳光照在子虞的侧颜上,耳边碎发还垂着几滴透明露珠,长发及腰,黑发飘飘。她脚踩轻风向止戈飞来,桃花面具被风轻轻吹落。绝美的容颜惊艳世人。
一柄银剑握在止戈手中,与承影无缝相接。剑与剑的碰撞有火花迸出。子虞浅笑,止戈也笑。她就近在他眼前。为何不笑?他与她在这漫天桃花中一同舞剑,舞出人间芳菲,四月流水。她们的影子相拥缠绵,映在地上映成一幅画卷。
“姑姑,你定是世上最美的人。”止戈看着子虞,眼里是她的娇容笑意。
子虞淡笑,“女为悦己者容。希望日后我在我夫君眼里也是这样。承你吉言了。”
“夫…君?”
“我兄长与尊人已经为我定好婚事,就在下个月十五。他的名字叫轩辕白华。”
止戈突然沉默。
子虞强忍下心中苦涩,干笑反问,“你不祝我幸福吗?”
止戈勉强扯动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当然。”
止戈看着她,在这个世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
“好好练习吧。我该回长生殿了。”子虞将承影还给止戈,转身离去。
白色的背影,隐在漫漫桃林中,让人留恋不舍。止戈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那身影,看着她越走越远,逐渐消失。
桃花树微微颤动,有一老者,捋着白须,看不清面容。他张口似乎在说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依稀间似乎在说——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