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思忖片刻,“这个半死人必有蹊跷。”
不远处突然有一阵异响,子虞心中一惊,拉着慕容就往暗处躲。
果然,一个黄衣女子聘婷走出。正是那狐妖。
“轩哥,九娘来看你了。”狐妖走到池边坐下,低眉轻垂,眼波流转。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尽温柔,与在医馆时的凶狠模样判若两人。
“轩哥,还有三天。再有三天,我们就能相聚。你放心,就算是天打雷劈,九娘也一定会救活你。”狐妖泪眼婆娑说得悲切,很久以后子虞才明白,世间正邪难分,仙亦成魔,妖亦有泪。
原来她叫九娘。
九娘静静地坐在池子边,如瀑黑发垂落在肩,她不似翘一那般妖冶惑人,而是淡如素菊的动人。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子虞总觉得这位九娘不应该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妖怪。或许,那个男人就是她的苦衷。
“她们是恋人?”慕容在子虞耳边轻声道。
不料狐妖九娘听力竟是如此敏锐,她立刻警觉,“谁在那儿?出来!”
子虞再看四周根本没有遮身之所,定是不能再躲了,只能硬着头皮站出。
“放了我徒弟!”子虞厉声道。
九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说了要想救她,就拿医馆所有人的命来换。人呢?或者,他们的魂魄呢?”
“痴心妄想。”子虞不动声色地往左移动几步,分散九娘的注意力。一个眼神过去,慕容会意,悄悄往水池方向移去。
子虞继续与她谈判,“九娘,我知道杀人不是你的本意。若你有什么苦衷大可以告诉我,我帮得了碧丝城,自然也帮得了你。好吗?”
“帮?逆天而行,你帮得了吗?”九娘咆哮道,“我自知我犯下杀孽,罪孽深重。我可以去赎罪,可以去死。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我的轩哥活着。只要他活着,就算是滔天罪行我也不怕去承担。可,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帮得了……只能靠我自己。”
“你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愿告诉我,又怎知我帮不了你呢?”子虞慢慢地走向她,一边走一边说,“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事情原委。若我能帮你,便放了云羌。如何?”子虞似作无意瞥了一眼慕容,见他离水池不过几步远,心下总算少了几分担忧。
九娘微微动容,她心中藏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有苦有乐。泪从她眼中滑出,她终于肯开口。
“当年我初化人形,来到世间一片懵懂。遭有心道士所害,身负重伤。在东郊路上遇到了他,他叫周礼轩,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书生。他见我可怜,便出手相救。让我在他家中养伤。朝夕相处之间,我与他情意相投,且他与我有恩。我便与他结为连理,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可人妖相恋,原为天理不容。他的早逝,我无法接受,更不会接受。所以我拼上自己百年的修为,与牛头马面周旋强留下他的两魄,又四处打听,有一个高人告诉我一个神方,可炼制回生药,让人起死回生。只要能救轩哥,即便是冒天下之大不讳,我也认了。”
“怎么?难道你可改写命书,让周礼轩起死回生吗?倘若不能,就休怪我无情!”九娘运功正欲发力之时,慕容已经将那男子从池中劫出。
“住手!”慕容怒斥。
子虞松了一口气,望向九娘,好言相劝,“救人的代价不是杀人。你放了云羌,放过那些无辜的人。我们再想其他法子可好?”
“我费了这么多的心力,眼看大功即成,我叶九娘岂会轻言放弃?”九娘云袖一挥,迷雾消散。原来云羌被捆仙绳绑在一根冰柱上,她低着头像是晕过去了。
“你们想要的人就在这里。只要你们把轩哥还给我,人我自然会放。不过,若有人胆敢阻止我救活轩哥,我便人挡杀人,佛挡*。”叶九娘嗖一下消失,又一下子出现站在云羌旁边,她将手中的匕首抵在云羌的脖颈上,血顺着匕首缓缓流下。九娘调笑地看着子虞,“怎么,不想救你徒弟了?”
“叶九娘你若是敢杀了云羌,我就马上毁了周礼轩的肉身。就算集齐魂魄,没了肉身一样是白费力气。”眼下慕容手中持有周礼轩,双方筹码一定,比拼的便是耐心。
“你!”叶九娘气得语塞,她不想用语言来激怒慕容风尤,便狠狠地望向子虞。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匕首刺进皮肉,疼痛将云羌惊醒,她微弱地唤,“师父……救,救……”
“云羌!”殷红的血刺痛子虞的眼,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是这般在意这个顽皮徒弟。是啊,自从决定远离季子清的世界后,小徒弟就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叶九娘!”子虞被她激怒,一个闪身到慕容身侧。手中的银剑一挥将周礼轩的头发斩落,”你再敢动我徒弟一下,我保证周礼轩就绝不是断发那么简单。“
九娘对周礼轩用情至深,自是不忍心教他受半点苦楚,即刻便将匕首收起。嘴里默念咒语,云羌身上的捆仙绳马上褪下。娇嫩的手在云羌身上轻轻拍了几下,对着子虞道,“我将你徒弟放了,你把轩哥还给我。”
慕容看向子虞,立刻会意,也将手中的剑收起。子虞一个健步冲上去拉过小徒弟,“云羌,没事吧?”
“没事,没……”小徒弟话还未说完,突然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喷出。虚弱地倒在子虞怀中,“云羌?云羌?”
慕容忙问,“怎么了?”
“她中毒了。”子虞恼怒叶九娘的言而无信,再看云羌虚弱的模样心下更是着急。只恨自己太过天真竟忘记妖终究是妖。顺手将云羌交给慕容,道,“先带她走。”
“呵,别白费力气了。此毒无解。”叶九娘冷笑,“我平生最恨有人拿礼轩作为威胁的我的筹码,不夺了这小丫头的命实难解我之怒。识相的就立刻离开。否则,定当叫你们好看!“
她的毒,她怎么可能没有解药?子虞自是不信,立刻亮剑,目若冷箭,”多说无益,把解药交出来!“
叶九娘安置好周礼轩,突然对着子虞诡异一笑,”此毒并非是我炼制。解药——唯有南溟天池的金母才有。你若是有本事便自个儿去讨。“
看这样子叶九娘并非是铁了心要置小徒弟于死地,否则也不会转眼就那么轻易地告诉她如何求得解药。难道是……子虞突然明白了什么,怒问,”叶九娘,你费尽心思要将我引去南溟,有何目的?“
“不管是什么目的,总是要救自己的徒弟不是吗?”叶九娘挥手布下一道结界,“她剩的时间不多了,七天,只有七天。你若是再与我纠缠就是在害她性命。”
子虞迟疑一下,“倘若你所言有半分虚假,我定会灭了你这洞窟。”
言罢,转身离去。行至洞口时,背后突然传来叶九娘的声音,“季子虞,此一去,你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叶九娘的话包含了太多,多到子虞不知从何理解。她似乎能够明白,又似乎什么都不懂。回头,所有人看来她都应该要回头吗?可明明,她从未想过要开始。
子虞在心中苦笑。很久以后,她才明白,什么是身不由己,什么是被逼无奈。或许,到最后,那个在她生命中尤如过客的叶九娘,才是世间最善良的人。毕竟,从一开始她就告诉过她——此去,再不能回头。
回到医馆时,只见慕容坐在木椅上,眉头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子虞进来时也没有反应,直到她走到离他不过一臂远的地方,他才察觉,“如何?怕是无功而返吧。我为她探了脉象,这毒极为凶险。云羌怕是撑不了几日……”
子虞心情越发沉重,“叶九娘说南溟天池的金母手中握有解药。”
“此话不假。不过。”
“不过什么?"子虞急得跺脚,“现在这个情况,就不要再吞吞吐吐了。有什么说便是。”
“金母是远古时期的人物,深不可测。这万年以来隐居在南溟之中,传闻上古灵物女娲石就在她手中。只是要想从她手中求得女娲石来救人,须得拿冰雪山中的宁女泪去换。”
“宁女泪?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没有人知道那是一个什么东西,又有什么作用。所以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人得见过金母一面。”
子虞更是闹心,一个连存不存在都难说的东西,怎么能够确保小徒弟能够活命呢?她微叹一声站起来,“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死马当做活马医。宁女泪你不知道。冰雪山总该知道吧?”
慕容扔给她一副卷轴,“它能为你指路。此行甚是凶险,你真的决定了?”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去地府报道吧。”子虞收好卷轴,又去看了小徒弟一眼,这才踏上求药之路。
雨又下了。
只是不知这漫天飞雨,究竟是为谁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