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止的长衬衫是褐色的,一支奇特的植物从下摆延展到胸前。夕生觉得很像《本草纲目》里的什么,他认不出。
欧小山像是吓傻了,夕生敲桌子提醒:“这是双面玻璃。”欧小山猛然回神:“什么?”夕生说:“我说这是双面玻璃,她看不进里面,她在照镜子!”
欧小山拍心口道:“吓我一跳。”夕生理着剧本调侃:“背后说人坏话,所以你心虚。”欧小山不服气:“我说的事实,怎么是坏话!”
她轻声嘘着:“你看,你看。”
夕生看向窗外。奚止仍站在窗前,她身后走来一个男人,是赵梓亮的助理小武。
“他怎么会在这?”欧小山问。
夕生也觉得奇怪。赵梓亮今天上午飞去横店,小武是贴身助理,按理应该跟着去横店。
小武走到奚止身后,面无表情说了句什么。奚止向他点点头,跟他走向小巷深处。
欧小山一把攥住夕生手腕:“我们跟去看看!”夕生急道:“去看什么!”欧小山拉着他起身。公共场合,越挣扎越扎眼,夕生抓了剧本跟上她。
服务生赶过来,夕生报了房间号:“记在账上。”服务生哦一声,立即又叫:“哎,那里不能进!”欧小山恍若未闻,拉着夕生推开员工休息室的门,穿过后门进小巷。
夕生忍不住感叹:“你还真熟悉啊!”欧小山以指比唇:“嘘!小声,会被他们发现。”
小武领着奚止走到小巷尽头,拐弯消失了。欧小山拉着夕生要追,夕生急道:“别管闲事!”欧小山不理他,只拽着他走。
夕生只好说:“那你去吧,我不去了!”欧小山头也不回:“不行!”夕生一愣:“为什么?”欧小山说:“我要你陪我!”
她说得理直气壮,夕生竟无言以对。
直追到拐弯处,欧小山紧贴着墙探出一只眼睛,小心翼翼瞄着,很像谍战片里的女特务。
夕生好笑说:“戏路挺宽啊!”欧小山得意一笑:“我从小的志愿是当警察。”夕生油然惋惜:“你是被耽误的人民公安啊!”
人民公安欧小山贼头贼脑,小声汇报:“他们进了个门,咦,门上挂着黑灯笼。”
黑灯笼?夕生也好奇,凑上去看了看。
巷子里的光很混乱,天上的月光,月边的星光,红灯笼的红光,路灯晦白的光。复杂的光里,两只晃荡的黑灯笼格外诡异。
“谁会点黑灯笼。”夕生自语。欧小山沉声道:“我们去看看。”夕生道:“别去了,也许是他们的私事。”
欧小山仰起脸,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小武为什么会在这,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应该跟着亮哥!”
她说“亮哥”时,透着自然的亲近,欧小山的好奇是为了赵梓亮。夕生别扭着说:“我不奇怪,你奇怪你自己去吧。”
欧小山抓紧他的手臂,可怜巴巴说:“这巷子太黑了,我害怕,你陪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夕生心里软了,嘴上却说:“你给亮哥打个电话,问他小武为什么在这里,这么简单的事何必鬼祟祟的?”欧小山道:“我和他又不熟,打什么电话。”
夕生心里微动,欧小山已经不高兴了。她甩开手说:“你和他们一样,就会听人瞎说!”说着赌了气往巷子里走。
夕生一把抓住她:“真要去啊!”欧小山道:“你不陪我,我就自己去!”手指戳他胸口道:“我要有个三长两短,最后可是和你在一起,咖啡厅服务员能作证,你跑不掉!”
夕生不理她这话,却说:“你和赵梓亮不熟,他助理的事更和你无关……”没等他说完,欧小山甩开他就往前走。夕生只好跟上。
欧小山猫身子到了黑灯笼跟前,寻思自语:“为什么挂黑灯笼呢?”夕生指了门框上的牌子:“写着呢,黑灯笼客栈。”
欧小山失笑道:“这么样还挺别致。”夕生道:“我看是很诡异。”
欧小山不理,小手滑进夕生的手掌里,牵着他说:“进去看看!”
门大开着,没有人。欧小山握紧夕生的手,蹑脚往里走。她像极了在电影院看鬼片,又怕,又要从指缝里看。
夕生不明白她干啥受这个罪,也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院子四四方方,中间有一架秋千,铺着软垫靠枕。一只大白猫忽得蹿出来,喵一声轻叫,又消失无踪。
堂屋里的灯很亮,电视剧的配乐隐隐约约。小山牵着夕生走上台阶,屋子用黄杨栅格隔出里外。外间设着柜台,摆着电脑,壁柜陈设香烟饮料方便面。
电视放在里间。夕生探头看看,也没有人。电视剧是英寒演的,他熟悉的脸放在屏幕上,显得格外虚假。
里间另有一个门,通着后院。欧小山要去,夕生扯住她说:“没人在,这样进去很不礼貌。”欧小山奇道:“这是客栈,客栈就是给人进的。”
夕生还在犹豫,小山拉他说:“进院子看看,院子里没人,我们就走。”夕生再次妥协。
进了院子,眼前忽然开阔了。
墨蓝星空下,一大片山茶花圃整齐铺展。不在山茶花季,满院有枝无朵,月光拖曳着疏落枝影,错乱铺投在地上。
欧小山说:“这里挺漂亮。”
轻啾一声鸟鸣,银亮月色下,一只小鸟翩然而过,停在一株山茶上。鸟儿生得秀气,小小尖喙是红色的,它优美着梳理羽毛,把夕生小山看得呆了。
“这么晚,怎么会有鸟。”夕生轻轻说。
没等小山回答,那鸟儿啾啾叫了两声,夕生听的分明,它叫得是:“何夕生,何夕生。”
夕生吓了一跳,紧张着问:“它说什么?”
欧小山瞥他一眼:“它是鸟,能说什么啊?”
夕生定了定神,或许是听错了。鸟儿像猜中了他的心意,啾啾又叫两声:“何夕生,何夕生。”
夕生的脸刷得雪白,欧小山看他脸色不好,关心问:“你害怕吗,害怕我们就走吧。”夕生胡乱点头,急惶惶转身要走,鸟儿又叫了。
“何夕生,何夕生,别走,别走。”
夕生认真看着欧小山:“你真听不见它说什么?”欧小山眨眼睛看他:“它有说啊,就是啾啾叫啊!”她学着鸟叫,啾啾几声。
“不是这样的,”夕生想:“它明明像八哥会说话。”
对,八哥,也许就是只八哥。夕生狐疑着看小鸟,诚实地说,他是见过八哥的,这只绝对不是。
“也许有别的鸟,也像八哥一样会说话。”夕生自我安慰:“这里是云南,鸟类的天堂,是我没学问。”
可他觉得不妥,即使会说话,怎么会叫何夕生呢。
就在他要崩溃时,手机叮得一响,在安静的山茶园里格外响亮。夕生慌着把手机拽出来,周泉发的微信。
“你跟欧小山去客栈干什么!”
夕生一怔,暂时忘了小鸟,顺手回:“你怎么知道!”
“同行跟了你们一路,还问我怎么知道!”
夕生傻了傻,周泉的微信趵突泉一般往外冒。
“他们没带夜间设备,打电话叫我来,现在堵在外面。”
“祖宗哎,你想上头条啊,拍戏不住剧组,和女演员上客栈。”
“还是欧小山,我天,你怎么想的,忘了赵梓亮啦!”
夕生慌着回:“少废话,说怎么办。”
周泉回:“翻墙,我替你拦一会。”
夕生拉了欧小山就跑:“快走,快走!”欧小山不解:“干什么啊?”夕生恼火道:“知道有狗仔跟你,就少管点闲事吧!”
欧小山并不慌,笑问:“他们跟来啦?”夕生道:“守着门呢,我们翻墙出去!”
欧小山赖着身子说:“我不会翻墙,我上不去。”夕生用力拖她:“不翻等着被拍啊!”欧小山嘀咕道:“拍到就拍到,怕什么!”
夕生简直无话可说。他和欧小山被拍着进客栈,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急惶的脚步声已到了堂屋,夕生怕是记者,一时没了主意。
啪拉啦一阵响,小鸟从山茶上掠起,飞到夕生面前打个旋,叫道:“何夕生,跟我来!”叫罢了振翅飞去。
夕生牵着欧小山跟上小鸟。欧小山问:“去哪?”夕生嘘一声:“别说话,狗仔来了。”
小鸟直飞到墙角下一间小屋,悬在空中唤道:“何夕生,进去,进去。”屋子没什么特别,寻常的平房,也许是堆杂物的。
夕生拉了欧小山跨进去,小屋里有窗,正对着院子。他刚掩好门,便听着欧小山极轻的说:“姜奚止。”
窗子上横七竖八胡乱钉着木条,夕生透过缝隙往外看,姜奚止冲进院子,她仍戴着口罩,左右四顾像是在找路。
紧接着人影一闪,小武追了进来叫道:“姜小姐,这是后院,没有路出去的。”
姜奚止听了,缓缓转过身面对他。
小武道:“姜小姐,你这样让我很难做!你要亮哥照顾你进剧组做化妆,亮哥替你办了。你知道眼下找份工有多难,你没经验没简历的,进组给主演化妆,拿老师傅的钱,简直没可能!”
姜奚止默然听着。
夕生暗想,她果然是那天晚上扑出来的群众演员。只不知怎么搭上了赵梓亮。
小武又道:“别人巴结不上,你轻易做到了,一声感谢没有,亮哥大人大量,非但不计较,还当你自己人。拍戏辛苦,不过请你放松放松,你连口罩都不摘,是什么意思?”
欧小山抓着夕生手心捏一捏。夕生回头看她,她一脸嫌弃,贴着夕生耳朵说:“别再说我跟赵梓亮很熟!”
夕生微然一笑,转目看去,小武向前走了两步:“今天在的是汪导,汪为林!那可是国际上拿过奖的大导演!他有部戏要开拍,你巴结上了,弄个角色不成问题,你怎么不懂事!”
夕生下意识握紧欧小山的手。
果然小武道:“女主角是黄嘉雨,影后!能和影后合作,多少人做梦都想不到!你再漂亮,比你漂亮的也有,天上掉下的馅饼你不要吗?”
奚止还是不说话。她的背影曼妙纤柔,衬着月下山茶园显得很美。古城滥大街的长衬衫穿在她身上,隐隐透着仙气。
小武道:“听话,跟我回去!”他上前拉奚止。仿佛一阵风过,奚止便似风中落叶,忽得向后直飘出去,小武捞了个空。
他沉了脸说:“你别弄得大家下不来台。”
欧小山用力拽夕生,递上手机,屏幕上敲着110。她要报警。夕生摇了摇头。他自小学武,奚止向后那一飘,最厉害的武行也做不到。
“再看看。”他做着口型说,欧小山将信将疑,往夕生身边缩了缩。初夏穿得单薄,她柔软的身子带着温腻的淡香水味,靠得夕生发酥。
就在这时候,夕生的手机“叮”得一响,在寂静的院里格外响亮。夕生手忙脚乱掏出来,周泉的微信:“走了没?”
他暗自叫苦,小武警惕着问:“谁在那里!”
欧小山攀住夕生半条手臂。夕生转目四顾,屋子空荡荡什么也没有,除非会隐身,小武推门进来就能看见他俩。
小武向小屋走来,边走边问:“谁在那里,说话!”夕生悄悄插上插销。
就在他慌张想对策时,有人急急忙忙进了院子,小声道:“武哥,不好了,门口有记者!”小武忘了小屋,回身急道:“记者?”
来人穿件黑t恤,胸口印着黄绿荧光色的哥斯拉。他急着说:“我去买烟,出门就见着三五个人,拿相机等在门口,好在不认识我,我赶紧回来了!”
小武呆了呆:“记者怎么知道亮哥在这里!上午他们直跟着入闸!”他忽然看奚止,厉声道:“是你引来的!”
姜奚止道:“你约我来,是说有古玉给我看,你可没说赵梓亮在这里。”
小武冷笑道:“我可警告你,碎嘴捅出事来,亮哥是温和人,我可不是吃素的!”
不等奚止回答,哥斯拉急道:“武哥,亮哥屋里还有货呢,闹大了可怎么办!”
小武瞪眼道:“闭嘴!胡说什么!那是记者,又不是警察,他们能冲进来搜啊!”
他声色俱厉,哥斯拉吓得不敢再说下去。
欧小山碰碰夕生递上手机。夕生见着上面打着:毒?
夕生的心悬了起来。如果是真的,今晚脱身就难了。
哥斯拉怯生生问:“武哥,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亮哥?”小武道:“他现在正嗨呢,房子失火都顾不上!”他叉腰低头想了想:“这屋子没后门,只能翻墙出去了。”
他看看默立一侧的奚止,指她说:“今晚的事你敢说一个字,我切了你的舌头!”奚止冰冷看着他。小武一挥手:“快滚!”
他丢开奚止,自语着看小屋:“这里该有梯子吧。”说着招呼哥斯拉:“我们进去找找!”
屋里连人影也藏不住。夕生拉过小山,把她塞在门后,贴她耳朵用气声说:“他踢门进来,我引着出去,你躲一躲,没人了再跑!”
欧小山一把抓紧他,先摇了摇头,大眼睛满是关切。
夕生道:“别跟演戏似的,没那么严重。”
欧小山踮脚凑在他耳边:“我早就听说过,赵梓亮吸毒的!”
脚步声近了,夕生示意她噤声。
小武用力一拉门,狐疑道:“奇怪,门上没锁,怎么拉不开?”哥斯拉道:“也许门乔了。”小武拍着门试了试:“往里开的,踢一脚。”
他推开哥斯拉:“你往后站点。”砰一脚踹上门,木门一抖,坚持着没开。
夕生握着小山的手紧了紧。他站在门口,准备着他们进来。
欧小山却拉着他手不放,做口型说:“一起!”
夕生有些感动。四年前,黄嘉雨摔门而去的砰然巨响回荡在心里,是的,就是影后黄嘉雨,汪为林的御用女主角,他的前女友。
就在这一瞬间,哥斯拉失声惊呼。一阵异香从窗外直扑进来,夕生凑着木条缝隙看去,银亮月色下,山茶花圃缓缓绽枝发苞,一朵朵碗口大的白色山茶次递绽放。
没有风,鸟儿早不见踪影,院子静得能听见花开的声音。刺拉拉的花瓣舒展声,转眼之间,几十株山茶相继绽放,花盏迎月,暗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