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火苗在油灯灯芯上妖娆的摇曳着,突明突暗。杨悠然蹲在灯下皱着眉头抄录。
数十本册集,上面记录的密密麻麻,好歹也有个四五万字,账册又不比那些佛经孝经,不但琐碎,还要保证数目一应对的上,换谁抄写也要慢上一些。
杨悠然咬牙,这个文谣真够可以的。
混找了个由头,就抹了她前些日子做过的活计,污蔑她进了内廷后日日不思进取,只在殿内打盹混日子。
杨悠然辩解,文谣便顺水推舟的命着她十日之内将这些册集抄录出来,抄不出来就是证明了她文谣所言非虚,这杨悠然确实是懒惰滑头,配不上在典库司做事!
文谣高抬着下巴,扬言要亲自带着她去向司宝负荆请罪!
这话是什么意思,分明是拿着权柄去威胁司宝,不是把她撵走,就是文谣走人!
虽然她毛笔字写的慢,一天从早到晚的写,或能完成。偏偏白天时,文谣又命她和自己一起校对账目。
要将她撵出去的心思是再明白不过了。
她想不通自己初来乍到,怎么就开罪文谣到了这种程度,许是人与人的关系就是一个眼缘,又或许文谣此举有着别的目的?
就这么过了三天,她三晚带着熬了一个值夜一共才抄完两册。
她有些慌张了。司宝送她来内廷不过是临时起意,如果她被大宫女文谣不喜的事传出去,保不齐司宝当场就将她发落了。云姑姑的话犹在耳畔,她再不敢懈怠,点了油灯,在这昏黄光线里奋笔疾书。
这间房子通共就那么点大,余的几个人都已经躺在了炕上,宫女们天不亮就要起身,她们几乎是日落而息的。
因着杨悠然在她们睡下后,又在这里抄了足足一个时辰了。巧云不耐烦的翻了好几个身,尔桐三不五时就要叹一口气,一直不声不响的巧雯干脆坐起来,十分不悦的瞪着杨悠然:“采月,你非要搅的大家都不得安宁吗?”
杨悠然倏地抬头,她自知理亏,忙挤出笑容:“叨扰了各位姐姐,妹妹实在愧疚。明天下午请各位姐姐一同吃个果儿酒•••”
“呸!谁稀罕!”巧雯啐了一口,一脸的嫌弃加愤然:“从哪冒出的野丫头,瞧着我们这房子这么小,还把你安插进来凭空惹人嫌不说。文谣大宫女也是见了你就烦的紧,你在这屋里抄了三夜的经,吵闹的我们无法安歇,保不齐是存了心思要让我等在收拾宝物时失手挨罚,你好顺杆爬顶上吧!明儿我就去禀明了姑姑,把你撵出去!哼!”
杨悠然面色沉沉,她怎么会料想不到这是文谣的计策,让她在典库司多生事端,与众人不睦,墙倒众人推,有的是人争着给她当枪使,撵自己出去。
只是这话有两说,她低垂双目,满脸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我本想着咱们五个作一处歇息,就是修来的缘分,是上辈子的金兰,谁要遇着什么祸事,那也是相互勾连,互相帮衬着。谁知道巧雯是这样排挤我的,也罢,我明儿就禀告司宝大人,她安排我住进在这屋里本是看着几位姐姐聪慧过人,让我在这里好生历练,从我学出来的样子看姐姐们教导的功力。典库司本就缺几位姑子和大宫女的不是?这倒好,她一片好心,全都摔地上碎了,我被发落出去倒罢了,平白惹司宝大人不快。”
她扬起脸目光灼灼的看着巧雯:“人各有命,到时候司宝大人若将我们一同怪罪,希望巧雯不要过分的怨恨。”
巧雯被她看的心虚,虽然不知道她说的司宝大人有心重用她们几个是真是假,但她也心知杨悠然说的在理,她们同住一屋,在外界眼中,如果两人就这么闹开来,定然是都讨不着好处。
可让她就这么服软卖乖,她也是做不出来的。她入宫三年,大部分时间都在人际关系相对简单的典库司呆着,从未到哪个嫔妃的宫里去历练,是以虽然聪慧勤劳,在人情世故上却颇不圆滑。
床上躺着的那两个索性装睡,巧雯和杨悠然又都沉默不语,一时间,这屋里气氛十分尴尬。杨悠然皱了皱眉,正要说话,一直安静睡着的巧欣突然坐了起来,她沉着性子道:“巧雯,采月,大晚上的你们俩都该歇息了。”
她瞥了一眼杨悠然手中的毛笔:“采月,你抄录册集辛苦,功课又繁重,熬夜抄录,自然没错。但是我们几个都是负责收拾打扫宝物,如果休息不好白日精神恍惚,一时失手摔碎了宝器,不禁自身小命难保,保不齐你也要一齐遭殃。”
她又侧过头来对着流露出得意之色的巧雯说:“巧雯,采月原本也不是咱们这儿的,若不是秀春私藏碎玉被发落,她也落不着和咱们挤在一块居住。文谣大宫女吩咐她做什么,那是她们自个儿的规程和安排,咱们这些做奴婢的难不成还能对着不是自个的事儿指手画脚一番了?”
她虽然各打五十大板,但是句句在理,容不得杨悠然和巧雯再起龌龊。
瞧见两人都听进了自己的话,她淡淡一笑:“大家累了一天,都好生歇息吧。采月若怕集册抄不完,可去偏殿的值夜处抄录,那里当值的宫女不知多高兴自己有人陪了呢。”
话毕,她和衣躺下,巧雯也挨着躺下来,听着杨悠然轻轻合上房门的声音,在心里叹了口气。要不云雀姑姑总夸奖巧欣呢,同是巧字辈儿的,她比自己可看的通透多了。
想想刚才自己对着采月说的话,她心里很不舒服,下午她出了偏殿门就碰着了文谣大宫女,当时文谣对她说:“瞧你眼圈子底下一圈黑,莫不是没睡好?”
她答说这两天采月熬夜抄录,她睡觉畏光,是以精神有些萎靡。那文谣就把话头子接过去:“平白怎么就塞进去个采月,把你们那里搞得乌烟瘴气的。你可要自己仔细着身子,姑娘家家的,这么俊的小脸儿糊上一层黑可不好看呢!”
当时她虽没说什么,心里却把采月恨上了,是才有了刚才一番争执,这会被巧欣一语惊醒,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利用了,心中悔恨却又暗下决心,自此以后待人接物都要存个心眼才才好。
另一头,杨悠然又熬更受夜的抄录了大半宿。幸好在当代她就是个资深夜猫子,瞅着这些古人说什么三更天也不过是晚上十二点。开玩笑!十二点的时候她才敷上面膜拿出ipad追剧,睡什么觉呀!
不过刚才一番唇枪舌战,心里难免有些难过。她本以为在这儿低调做人,就能在这个典库司里谋一处闲散的活计,却没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前面招惹了文谣,后头又得罪了巧雯,这宫女,也不好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