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悠然知道庆榆把她藏在这里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旦有蛛丝马迹败露被凌修媛或容贵妃逮住,只怕他和芙婳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她拧眉道:“这可真得好好谋划一番了。”
说是谋划,她心中却没什么好主意,从前她生死由天,庆榆尚可把她藏在这秋水轩里。可是,他们再大的本事也不能一直藏着她,她非得寻个去处才是。
“有没有出宫的法子?我浑水摸鱼的逃出去?”
其实这几天她也思索过这个问题,冥思苦想一个死了的人如何能再活过来,唯有逃出宫去吧。
“其实•••其实•••”庆榆唉声叹气连连,其实了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有什么点子就直说吧!”庆榆这样吞吞吐吐,肯定是有了法子,杨悠然忙鼓励他:“肯定是要苦点累点的我能理解!”
“倒不是苦点累点,只是•••”庆榆纠结道:“只是我实在不大忍心将你再推入如此凶险的境地。”
“凶险我还见得少吗?你就说吧!”杨悠然强调:“只管说!我洗耳恭听!”
“那我就从头说起吧。”庆榆怕她信不过自己,干脆细说一番:“你怕是并不知晓,芙蓉殿里除了我,还有死了的芙莎也是容贵妃的人,芙莎是容贵妃母家广威将军徐泰亲自从他们老家选出来的心腹,自然又更亲近一些。”
杨悠然点点头:“芙莎的身份我之前就已经猜测到了。”
“我却不知道你竟然还能看破凌修媛到现在都想不通的事情。”庆榆有些讶异,表情又轻松了些:“那么,我倒觉得送你去那里也是可行的了。”
真烦他一直卖关子,杨悠然不耐的催促道:“你继续,快说!”
“之前我一直与容贵妃身边的初岚大宫女打交道,哦对了,其实芙莎和芙悦都是和初岚一批进宫的,原本唤作初莎和初悦。后宫里譬如皇后娘娘、容贵妃这样的贵人挑的宫女都是一批次的进去,自然是连着一个的名字。那初字辈就是容贵妃挑中的一批。因着凌修媛这样的小妃嫔不懂得名字其实是为了说明身份来历,就依着自己的喜好给芙蓉殿的宫女都改了芙字辈的前缀。”
“阖该我遭此一劫,凌修媛却从未提过要将我改名为芙月呢,不是自己人啊。”杨悠然自我调侃道:“不过她身边当时倒也是有了另一个悦了•••说到芙悦,哦,初悦!她也是容贵妃的人吗?”
“她也是从容贵妃身边拨来的,但每次出面的都是初莎,这个初悦似乎并不为容贵妃的人所信。据我所知,芙蓉殿就我和芙莎是在为容贵妃做事。我且说这初岚吧。”庆榆慢慢组织着措辞:“有一次我奉命去给淡才人送寿礼。在淡才人住的画眉轩外面瞧见初岚和权修媛身边的伊棠在咬耳朵。我当时心念一动,就起了疑。”
杨悠然心想这个庆榆真是个心细如尘的,这么点小苗子他都能抓住。
“凌修媛和权修媛两个不是向来针锋相对嘛。我们两宫的奴婢下来见到了也都会互怼几句。后来有次我瞅准了机会,就只有我和那个伊棠两个人,她又拿话来别我,我就装作惊讶说,这里又没人,你拿腔作调的作甚,须知道,咱们都是一个共同的主子。那个伊棠也不好糊弄,就说了,谁跟你同一个主子,少拿话给我下套子。我就笑说,初岚都跟我讲了,咱们互相多照应点。”
“本来我以为她是容贵妃安插在权修媛那的人,谁知道这一套,就套出她许多话来。她一听初岚的名号,就问我,你是谁的人。我见她上钩,就含糊不清的说总之我和你是同一个主子,不可说,不可说!”庆榆说到这里笑了笑:“她当时就信了,嘀咕说,我家主子总念叨放在你们那边的人也没见起个作用,净让凌修媛在她跟前占了风头去。原来却是你!我当下就了然了,原来不仅是初岚,连权修媛都是容贵妃的人!”
“权修媛是容贵妃的人!”杨悠然听的瞠目结舌:“天呐!为何我没想到这一层,权修媛竟然是•••容贵妃的人!那么那日除夕宫宴上,权修媛故意诬赖我吃了她的糕点,容贵妃来搭救我,还有初岚•••都这竟然是一个圈套!一个连环套着的圈套!”
庆榆还不知道那一码子事,听得云里雾里的,杨悠然又忙把她如何与初岚结识,如何被权修媛栽赃,再被容贵妃搭救后又答应为她做华袍的事情一股脑的讲了一遍。说完两个人都很是唏嘘。
后宫中的腌臜事她这大半年也见识过许多了,却依然为这容贵妃的手段暗自心惊,若不是阴差阳错与庆榆有了交情,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竟然从一开始就是被人给算计着的。
“你继续说罢。”良久,杨悠然叹了口气,刀山火海,她依然得一往无前。
“因为我知道了这层关系,后头的事都分外的留心。二月初八皇后生辰的时候,权修媛落水,却是芙莎推的。我猜测,权修媛或是知道芙莎是容贵妃的人,当然也可能不知道,但是,能在皇后寿宴上做文章的后宫除了皇后就是容贵妃了,权修媛与容贵妃的嫌隙已生。”
杨悠然颔首:“没错,容贵妃的大皇子是庶出,宫中只有两位皇子,只要没有别的庶出皇子,朝臣们就不能用嫡庶之别来做文章。立储之前,她断不容许别的妃嫔也生出皇子。”
庆榆已经见识过了她的推理能力,赞许道:“你说的很在理!皇后手握中宫之权,就算添个把庶子,只要对方依顺她,也无碍她的地位。但是容贵妃的眼睛里可是揉不得半点沙子的。权修媛不比咱们芙蓉殿里那位没脑子只有脾气的主子,她又怎么会深想不到这一层呢。”
“权修媛有脑子?”杨悠然蹙起眉头,浑身都不对劲儿:“我也见过她两次。回回都是嚣张跋扈不给别人留一点余地,还没有凌修媛有眼力见呢,这样的人,有脑子?尼莫不是在跟我说笑呢?”
“非也,你若和后宫中其他人一样,认为她只是个靠着一副好皮相恃宠生骄的主子,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庆榆兴致勃勃道:“若权修媛不做出个没脑子的样子,容贵妃能放心大胆的用她,捧她?当年淑妃有圣上护着还一连落了两胎,那宏修媛就更惨了,临盆在即出了岔子,生下了个病秧子公主。她们都是宫中的老人了,那权修媛才伺候圣上多长时间,就能避开皇后和容贵妃怀上孩子,这就足以证明她的手段了。”
这么一听,也挺有道理的。难怪凌修媛做梦都想怀孩子还是一直怀不上,也难怪她怀了孩子以后不但不禀告景泰帝还把脾气一同收敛起来。破天荒的低调了一回。
“所以?”杨悠然试着循着他的话说下去:“你要我投奔权修媛?”
“正是如此!这是个十分凶险的抉择。为今之计,却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庆榆笃定道:“二月初八之后,圣上存了打压皇后和容贵妃的心思,三不五时的就故意抬些东西来芙蓉殿。这段日子,那两位都按兵不动,权修媛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安安分分的怀着。但是•••你算一算!圣上年年夏日都要去馨苑避暑的。权修媛最迟七月中便要临盆了,大腹便便自然不方便跟去馨苑。若留在宫中嘛,这妇人生子是何等凶险,我瞧着权修媛是有命怀,没命生哦!”
“你这话却让我有了底气了。”杨悠然了然于心:“要想在凌修媛和容贵妃的眼皮子底下寻个清净之处好好活着,再凶险的法子也值得一试。你觉着胜算有几成?”
“这•••说实话我心里没有底。我猜有两成吧。”庆榆老老实实的回答。
杨悠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与你正好相反。我有八成的把握,这事情能成!不过呢,我们还是要先好生谋划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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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五月,相当于现代公历的六月,日头愈发的辣。后宫里的妃嫔都是娇生惯养的,生怕自己白皙的肌肤被日头晒黑了。最多一早一晚出来走动一番,娘娘们大都有夏日午后小憩的习惯,大中午的各宫各殿院子里都是静悄悄的。
增喜殿院里一处向阴的房门敞开着,门口放了个沉香木的贵妃榻,权修媛正躺在贵妃榻上养神,旁边只有一个伺候捏腿的小宫女。
她并没有睡着,只是安静的躺在那儿。跪在一侧给她捏腿的小宫女大概有些打盹,手越捏越轻,她也懒得出声怪罪了。
按理说孕妇都是十分嗜睡的,她娘说怀她的时候,正是冬天,除非不得不起身——比如说如厕。其他的时候都躺在炕上睡觉,就连饭菜也是小丫鬟端上来用的。
她却不嗜睡。非但不嗜睡,还失眠的厉害。白日里睡不着,晚上也全无困意,大半夜大半夜的圆睁着眼睛看着床幔。有几次她都想起身来转一会,一想到自己身边的宫女大都是那边送来的人,她就提不起精神来,又原样躺着不动。
皇上陪在身旁的时候她是睡得很香甜的,只可惜皇上日理万机,她怀着身子不能伺候。任她如何曲意逢迎,半月在增喜殿里歇一回都算密的了。最近她和孙燕凌身子都不爽利,后宫马上就冒头封出了一个青美人,这皇恩浩荡,全荡到别的女人的床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