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回家,进不了家门,今天她把家门钥匙列入头等大事。午饭未吃,她就出发。等车,挤车,一路颠簸,至到两点多钟才到牛山岭镇。
下车后,她开始寻找高明阳,从东头到西头,来回询问好几遍,都无结果。双腿沉如木桩,饥饿难受,才回到家。
老人说,在家里撒上一层灰,亲人灵魂回来就会留下痕迹。所以,她每次离开家时,都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撒上一层炭灰,希望妈妈能回来。然而,妈妈离开已经好几年,她从未见过任何痕迹。
她伫立院落中央,那种欲绝的伤痛又袭上心头。门前一棵桂花树是她十五岁生日那天,妈妈栽的,她以为妈妈为她而栽,问了,妈妈却说,树是树,你是你,不希望女儿像一棵树,不管土肥土瘦,都守在一个地方,很辛苦。
桂花树根部因无人照顾水土流失,她找出锈迹斑斑的小锹,从不远处刨来一堆黑土填补,感觉是为妈妈增添御寒冬衣,忍不住鼻子发酸,泪水涟涟,一滴一滴和下新添的泥土。
“咦,心桐回来了。”隔壁爷爷路过,发现她,走进来,怜惜地拭去她脸上晶莹的泪珠,“想妈妈?”
“嗯。”她点头,悲痛欲加,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来,孩子。”爷爷把她牵出院外,突然大声喊道,“大家出来看看,谁回来了?”
心桐慌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去手上泥污。
立刻,人们三三两两地朝她家门口走来,有几位大婶老远就亲热地招呼。她一一应声,唯恐遗漏一个。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不哭,不伤心,到婶婶家去!”一位大婶心痛地为她摸去泪水。
“到我家去,心桐家今天有客人,菜现成的。”另一位大婶抢着说。
“到我家坐坐。”
“到我家去!”
大家纷纷牵扯她,她知道这都是妈妈生前积攒的人缘。
“心桐去,心桐都去。”她感激无比,不再痛苦,不再孤独,冲着家乡父老乡亲这分真挚感情,昨天回来时就该看看他们,一丝歉意掠过心间。
“心桐,你过得洋气多了,那里习惯吗?”
“习惯。”她抿嘴一笑。不等她发问,有人主动提到水云。
“心桐,昨天一个女的在牡丹湖里淹死了,你知道吗?”
“知道。”
“我刚回来时,看见她男朋友一直坐在她出事的地方发呆,真痴情。”
“刚才?哪里?”心桐一怔,听清地点,拔腿就跑,那里离夕阳乐园很近。
心桐站在湖边,心里一阵阵悚然,牡丹湖啊!你金波荡漾的外表,欲掩盖怎样的黑色漩涡?残忍地吞噬一个年轻美丽的生命之后,竟然若无其事?
她左右张望,搜寻高明阳。发现前面有一个黑影,很像他,立刻兴奋地小跑,接近时,更加激动。是他!他痴痴地坐在一块圆形石头上,对着波光涟涟的湖面发呆。
“还好吗?”她蹑手蹑脚地坐在他身旁,轻轻地,小心翼翼地问。
“你来干什么?”他猛吃一惊,低声问。
几天不见,他憔悴许多。
“我路过附近。”她说。
两人面朝湖水默坐十几分钟,高明阳仍一直望着湖面发呆,而她,一直绞尽脑汁地在想,怎么样才能把他从痛苦深渊里拉回来?
已近黄昏,晚霞映照在清凌凌的牡丹湖面,金光与水色,闪闪烁烁,浑然一体。
“这里真美。”她不由地说。
“美,美,美得滴血。”他哼哼。
“她那么美,能留在这山青水秀的地方,死也冥目。”她好不容易找出一句话,一说完,就发现此话错得离谱。地方再美,也没有人的生命美。
“她怎么可能冥目?”他说。
“你说什么?”
“她不该爱上心桐,是心桐害了她。那么漂亮,那么温柔,那么善良,说没就没了。”他双手捂脸,全身痛苦地抽动。
“说说她吧。”看他这般痛苦,心桐不敢再像个白痴般胡乱说话,唯一能做的就是倾听。
高明阳所说的,她大多知道,但她装做什么都不知道,耐心地听他叙述,偶尔回一两句“什么时候?”“那是哪?”之类的疑问句。至到他停止了,她脱口而出:“她真幸运,得到了心上人全部感情,死了也值,不像心桐……”
“你说什么?”高明阳猛然抬头,吃惊地问。
她自知又说出了不该说的话,连忙转移话题,指着对面一座山说:“那座山叫女儿峰,心桐妈妈就葬在那山腰。”说完心里隐隐作痛。
他全身哆嗦一下,扭头,怪怪地盯着她,良久,顺着她视线望着眼前快要成一堆黑影的山形,沉思。
“妈妈离开后,只剩下心桐一个人,那时候绝特别绝望,真想跟在妈妈后面一起走。那样的日子心桐都挺过来了。”
他身体又抽动一下。
暮色四起,夜幕渐渐笼罩牡丹湖畔。远处传来呼喊心桐的声音,大婶们找她回去。
“你回去吧,心桐想一个人静静。”他说。
“你不会想不开吧?”看到他那副惨样,她心痛。
“怎么会?”
“你不走, 心桐也不走。”她十分倔强。
“走!”高明阳突然一声怒吼,粗暴地拖起她,仿佛水云的死,她有推卸不了的责任。这么凶?她镇懵了。
“走!”他又大喊。
“不走!”她叫,坐回原地。
“心桐求求你,走吧!心桐不希望别人看到心桐们在一起。”他又去拖她。
“我坐一下下也不行吗?怕别人说什么?”她仍坚持。
“你以后会明白的。”他说。
“管你是什么意思?你不走我就不走。”
“好!你不走,我走!”两个人僵持片刻,高明阳率先离开。她个子高,腿长,三步并成两步,健步如飞,根本不顾她是否跟来,是否害怕?
为了找他,她中饭未吃,急忙赶路。在牡丹湖四周和牛山岭镇搜寻几遍,已经筋疲力尽,饥肠辘辘。她追随一段路程之后,双腿如灌铅,沉得无法再抬起。即使紧随其后,也很快与他拉下一段距离。
她不再跟他,事实上,他成功地甩开她。望着眼前辛苦才得以相见的人影,离她越来越远,心桐又气又急。
费尽心思的一场相遇就这样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