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伟医院创伤外科病房里,住进了一个因为失恋跳楼自杀未成,却致截瘫的二十一岁男孩董云理。云理系宁海大学三年级学生,出事后,学校通知了他妈妈,可怜的妈妈哪能承受如此沉重打击?两天两夜,她寸步不离地守着儿子,滴水未进。
两天不进米的人,吃一点流质,不伤胃。下午下班,心桐在医院大门旁边一家小饭店为云理妈妈李阿姨端了一碗肉丝面。
病房静悄悄,十几平米的朝南房间里摆放着两张病床。查理住在靠窗一张,临门病床病人是因为交通事故住院,已经恢复得很好,医生已经让他出院,因为出事双方一些纠纷未能解决,所以一直未办理出院手续,占着这张床。
男孩仰卧,年轻的脸蛋苍白如雪,薄薄嘴唇无一丝血色,略显灰白,干燥皲裂,布满细小的白色碎屑。双眼轻盍,眉头紧笼,偶尔狭长的睫毛轻颤。
他安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装睡,李阿姨却呆坐在床沿发呆,面孔泪痕累累,憔悴不堪。
心桐悄悄走到李阿姨身旁,一手端碗,一手轻轻地拍拍她,李阿姨缓缓抬头。心桐怕惊醒男孩,指指面条,又指指嘴巴,示意李阿姨吃了它。李阿姨摇摇头。
“李阿姨!”心桐只好出声,“吃一点吧。你这样不吃不喝的,倒下去了,就没有人照顾云理,那他更可怜!”
李阿姨身体微微一震,心桐乘机把碗塞进她手中,递上筷子。
“吃吧,李阿姨,日子还要过下去,吃完再想想以后怎么办?”
“我养的孩子一直都很乖,不会发生这种事。”已经三天了,李阿姨还不敢面对现实,不停地呢喃。
突然她控制不住啜泣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哭出声来:“怎么这么傻?这么孬?把别人家的女儿看得比亲人还重要。” 她边哭边埋怨,泪水似豆子挂不住,扑扑直落,鼻头红如蒜头,身子一颤一颤,蓄满无尽的酸楚,怎么流泪,怎么哭泣,也宣泄不完满腹辛酸泪水,不能平伏不住地颤动的身体。
“感情谁也控制不了,就像你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一样,他只想着尽快解脱自己,忘记了他生命不是他一个人的,还有你一份。”心桐心情越来越沉重,毫无作用地劝慰,“情到深处往往就是这样子,他心中的苦跟你一样的深。你这样不吃不喝,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好受,对他是另一种惩罚。”
“他以后可怎么办?”李阿姨孱弱的身躯突然更加剧烈地抽动起来,鼻音颤悠而凄切,丝丝缕缕,低回在静悄悄的病房里,伤心惨目。
“妈——”男孩子忍不住,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怯怯地轻抚妈妈颤抖的背脊,“妈,我知道错了。”这句沉重的忏悔猛然击中母亲痛苦的神经。
“哇——”李阿姨失声痛哭起来,放下面条,双手使劲地捶打儿子毫无知觉的双腿,悲痛像奔腾的激流,一泻而不可收。
“妈——”男孩子又痛苦地喊道,“我饿了,小姐姐送来的面条,我想吃一点。”
李阿姨哭声嘎然停止。她的孩子也是两天未吃一粒米了。她慌忙找到面条和筷子,又哭又笑地喂儿子。激动的双手因颤动而变得笨拙。
心桐接过碗筷,默默替她做着她想做的事。她将面条细心地卷在筷头,一口一口地喂。
云理注视心桐,配合地欠起头,张开嘴巴接过,细嚼慢咽。竟然吃了不少。过去两天,母子两人互相僵持,互伤各自不知。第三者介入,无形中转移双方心情,让他们理智面对现实。
李阿姨心情渐渐平复,心桐不失时机地把碗塞进她手中,示意她喂云理吃饭。李阿姨坐到床头,母子目光相接,泪光闪闪。
“妈……”云理喉咙哽了哽,终于哭咽出声,“对不起。”
“云理,妈妈想通了。”李阿姨摇头,又点头,不知如果表达此刻心情,“所有的都已经过去,好好活着,有妈在。”
“妈,我真没有自杀,站在楼顶边缘,不知怎么摔了一下,就掉下了楼。别人都不信。”云理突然说,“妈妈,你一定要相信我。”
男孩着急地表白震得病房两个人目瞪口呆。
果真这样?心桐注视云理,试图从男孩痛苦的眸光里寻找他真实的内心。男孩的眼神在闪躲!心桐心一沉,担心地望着李阿姨。
“我相信。”李阿姨闻言,吸了吸鼻涕,紧皱的眉头悄然舒展,轻咳两声,清清嗓门,再次强调,“我相信。”
心桐望着李阿姨坚毅的面孔,心中释然,云理善意的谎言,无非是让阿姨放宽心。人说,知子莫如母。云理的小心思阿姨肯定一清二楚。
李阿姨像心桐一样,把面条卷在筷头,一口一口喂着云理,男孩边吃,边注视母亲,不知不觉,泪水溢满他俊秀的脸庞。李阿姨放下碗筷,心痛地抚去儿子脸上纵横的泪水,哽咽:“没事,没事,云理不怕,不怕。”云理懂事地连连点头。
心桐悄悄地退出病房,把空间时间留给他们。
出医院大门,大街灯火通明。仰望天空,星辰闪烁,眨啊眨,犹如稚童明亮狡黠的眼睛。
慢步人声鼎沸的街道上,环视周围鲜活生动的人流,心桐心情却越来越沉重。云理再也不能像他们一样自由自在地慢步,跳跃,对一个二十一岁的男孩,是何等残酷的人生?
突然一种非常消极的无力感油然而生,仿佛夜空、大楼、街道甚至于一切,都是生命之外微不足道的存在,包括她心心念念的高明阳同样没有她想像的那般重要,只有生命最宝贵。自己的、别人的,甚至于非人类的,都是那样的美好,奇特和不可逆。
“这不是心桐吗?深更半夜的到处乱窜。”
刚转弯进入一条小街道,往自己居住的小区走去,蓦然窜出一个人,吓心桐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