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清晰的黎明到来,窗外人群熙攘,市集渐渐热闹起来,传来各种喧嚣声,几缕光芒透过纸窗泛在地板上,犹如湖面。
昨晚趴在崆锦膝上睡过去的尘芜被人声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抬头望向崆锦的侧脸,她眉目如画,望着不知名的远方静思,如同蝶羽轻颤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精工细琢般的五官被光晕笼罩,木簪入发,高高束起,倾泻至腰,和她身上镀着温柔的光芒相辉交映。
“天亮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玩了?”客栈外面传来的热闹声让尘芜激动不已,拽着崆锦的手臂摇晃,催促她快带他出去玩。
“尘芜,你二皇嫂什么时候去莲花寺?”崆锦轻笑的揉揉尘芜的脑袋,小孩就是天真,可生在皇室,这样的天真又能维持多久呢?
尘芜似乎很认真的在思考,然后对崆锦说,二皇嫂去莲花寺都是早上从宫里出发,正午过后才会到莲花寺。
崆锦望了望外面的天色,还很早,在他们到达莲花寺之前带尘芜四处玩玩时间还是很充足的。
在各种东西摆的满目琳琅的大街上,尘芜惊奇又欢喜,吃完桂花糕紧接着又要了一串冰糖葫芦,看到前面的人群又拉着崆锦的衣袖朝耍杂技的地方跑。
看腻了杂技表演,一个剪纸的摊子又引起了他的兴趣,拽着崆锦跑过去惊叹不已的看了许久,远处的锣鼓声敲响,一群穿的大红大紫的迎亲队扛着大红花轿经过。
崆锦拉过尘芜和大街上的百姓一同往边靠,让出一条路给迎亲队的人路过。
“姐姐,为什么娶亲要用大红花轿呢?”尘芜天真烂漫的问题让崆锦头大,这种问题就跟为什么人要吃饭一样。
“因为像血一样的颜色会让人终生不忘吧。”崆锦轻笑,随便的编了个理由,尘芜似懂非懂的点着头,迎亲队伍过后另一抬轿子徐缓的从大街上走来,只见两排的百姓纷纷的下跪,尘芜扯了扯崆锦的袖子指着不远处的轿子说,里面的人就是二皇嫂,崆锦快速的按住尘芜一同跪了下来,顺势的将他的头压低,避免被皇妃看到。
装饰华贵的轿子渐去渐远,崆锦拉着尘芜一起站起来。
“尘芜,你可在宫外玩过捉迷藏?”崆锦唇角微扬,下视着摇头的尘芜,继续道,“我带你去莲花寺,你躲起来,若是我找到你了,不算你输,要是被你皇嫂和继风找到了,就算你输。”
一说到玩尘芜立马两眼放光,再一次不跌的点头,崆锦看着已经上钩的尘芜,带着他脱离人群踏风而去。
一到达莲花寺,尘芜向放飞的纸鸢,兀自的去寻找藏身之处,而崆锦则前去寻找继风和二皇妃。
寺内的一间厢房里,等候许久的继风随门外进来的人儿放下茶杯,斜眼望去,装束华贵的二皇妃迎面走来,虽比不过崆锦的脱俗高雅,却如深水芙蓉,娇艳动人,环盘的发左右各插入三支镂空金簪,银花链子横过高高的额头,一朵红莲绽放在眉心,米蓝色为底的绸缎绣着牡丹,拖地长裙徐缓划过门槛。
踏入简陋的厢房后,她关上门,信步的走向继风。
“蓝沫,近来可好?”继风最先开口,名为蓝沫的皇妃淡然一笑,坐在桌边,似乎对继风很不屑。
“四年了。”蓝沫缓缓的开口,笑得很讽刺,没有其他表情的看向继风那张没有半丝忧伤和悔意的脸,“我嫁给泊山国的二皇子已经四年了。”
继风不说话,饮了一口茶。
“我曾经天真的以为或许你会后悔把我拱手送给了别人,带着悔意求我回到你身边,原来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痴想,像你这般只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根本不配拥有感情。”蓝沫挑衅的话语却不曾激起继风的半点怒意,反而是氤氲的笑容。
“的确,没有跟我在一起,对你而言反而是好事。”继风端起茶杯徐缓的突出这样一句话,“况且我,从来没喜欢过你。”
一杯茶水被泼到了他脸上,蓝沫再也忍受不了的站起来怒视着他,怒视着这个为了报仇不惜把青梅竹马的她送给尘络睡的男人,他的心终究不是肉做的,他明明知道她为了他就算死都愿意,为什么要那么狠心,为什么!
“所以,我只是你的棋子,复仇的工具对不对?”
“没错。”
“我恨你!”蓝沫怒气不解的扇了继风一巴掌。
“我知道。”并没有还手的继风唇边残余着温存的笑意,“尘络很爱你,你们在一起很好,不是吗,他很疼你,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他会把世上最好的都给你,想留住你的人,留住你的心。”
“我的心已经死了,在四年前你将我送给他的时候就死了。”蓝沫自讽的笑着,笑得肩膀微颤,笑的泪水淌过脸颊,继风,你总是如此的风轻云淡,什么都不在乎,就算你为我找到了全天下最疼我最爱我的男人又能怎样,你占据了我的心,最后却又狠狠地撕碎它,它除了你之外容不下任何人,你却像丢掉一件不要的物品一样丢弃,我的心早已经随你的背叛死去,你让我行尸走肉的活在金包银裹里,你从来都不过问我是否快乐,你在乎的只是你的复仇,你的皇位,我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尘络可以留住你的心,只是你还没有发现而已,蓝沫,别把对我的恨变成不爱别人的理由,不值得。”继风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开了门正要跨出,身后扑过来的蓝沫紧紧的搂住他的腰。
“晨曦,不要走,为什么你要这般的残忍,你明知道我最爱的人是你,你明知道,为什么。”蓝沫泪水纵横交织,紧紧的拥抱着继风,却喊着另一个名字,继风的原名。
“你现在是别人的妃子,放手吧,被别人看到不好。”继风拉开蓝沫的手,却又被紧紧的抱住。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说一句跟我走,就算你不爱我,能不能让我留在你身边,我爱你就够了,好不好?”嘤嘤的哭泣让人心疼,继风却不能心软。
“我不爱你,因为我不爱你,所以,我不能一直占据着你,不能不让别人爱你。”继风轻蹙眉,他知道一直以来,蓝沫都爱着他,他也一直享受着蓝沫的感情,自私的享受着被人爱的滋味,却从来不愿意付出更多,知道身边有一个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人,想要这个人永远不索求什么的留在自己身边。可是,尘络的出现却改变了原本的现状,尘络在遇见蓝沫的时候就已经爱上她,尘络和继风一见如故,把酒言欢,也深深地聊了很多,关于他们三个的事情。继风知道,他不能给蓝沫任何的承诺,但是尘络可以,他不能为了蓝沫去死,但尘络可以,蓝沫跟着他迟早有一天会面临着死亡的命运,而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找一个更爱她的人保护她,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太在乎,不想永远的失去,不得不放手。
“抱抱我,求你,离开之前,抱抱我。”蓝沫紧紧地搂着继风魁梧的身躯,哀求着那卑微的拥抱,哀叹一口气的继风停顿了半刻,直到他做出反应,反身将她抱住,温柔的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哭泣,就像小时候她被宫里的人欺负,继风像大哥哥一样揉着她的脑袋瓜,笑嘻嘻的对她说,以后我来保护你,不会有其他人敢欺负你了,以后我会成为这个皇宫最大的主人,谁都不能欺负我们。
时光翩跹,似乎回到了儿时,那时候大家都还只是孩子,一起放风筝,一起追逐打闹,一起在小溪边数蝌蚪,一起躲避皇宫的勾心斗角,一起丧失唯一能保护自己的亲人,风风雨雨浓郁成亲情,而时间却将曾经美好残忍的过去消磨,最后大家都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虚情假意。
转过走廊拐角的崆锦静静站在敞开着的门外看着重叠在一起的两抹身影,愕然的说不出一句话,曾经她为继风找了许多的理由,也许他只不过是为了借兵才见皇妃,也许他只是为了拉拢更多人,也许……
所以他现在看到的都不是真的,但是……
也许她只是还没能从虚假的梦里醒过来,也许,对于继风而言,任何人都只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
一阵风席卷起落叶,继风发现崆锦时她已经转身跑走。
心弦被轻然挑拨,来不及思考,继风已经推开了怀里的蓝沫追了出去。
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跑?没必要不是吗,好好的一起商量对策难道不行吗?不,身体做出的选择就是逃离,就像当日血腥的皇宫里,不断的逃离一样,没办法忍受这样的画面,没办法。
运轻功踏过树梢,崆锦思绪混乱,他又不是第一次搂着别的女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是吗,轻浮,玩世不恭,沉迷美色,虚情假意,可是,可是……他不是说过吗,他喜欢她,只喜欢她,这辈子都是,他说过的……
骗人,全都是骗人的!
师傅说过,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不要轻易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善良和心软都是别人伤害你的权力,人的心都是易变的,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只有自己!
可是,那无法呼吸的疼痛感又为何?为何?
难道我,真的爱上他了?崆锦突然落在一块空地,停了下来。
“听我解释!”身后的继风也踏着树梢在后面紧追不舍,随她的停步而落在了她的身后,她误会了,她一定是误会了!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崆锦想听,想听他怎么解释,但又不想听,不想听一个接一个的谎言。
“听我说,我跟蓝沫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继风一个上前抓住她的手腕避免他再次逃跑,一边喘息一边说着。
“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又是怎样?你们的事情我并没有兴趣听,只是不小心打扰了你们,才想离开,你追过来什么意思,可别让你的心上人久等了。”崆锦嗤笑,聚聚字字都充满了醋意的讽刺,继风啊继风,你连皇妃的名字都知道,你让我信你?太好笑了。
“蓝沫是慕莲国的郡主!和我青梅竹马的表妹!”继风面对着强装冷静的崆锦吼了起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和她有什么越界的关系,我把她当成了妹妹疼爱,我不想伤害她,所以在尘络说要娶蓝沫时我把她从我的身边推开了。”
崆锦的手腕处传来悲伤的颤抖,继风继续解释着。
“只是从小到大,蓝沫一直都爱着我,可我对她只有亲情,所以我不能自私的享受着她的爱而让她陪我背负仇恨,她应该跟能给她幸福的人一起过一辈子。”继风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错了,我伤了她的心,我还是毁了她,最后我什么都做不到,却还要骗自己一切会好起来,锦,你说我是不是天下最大的笨蛋?我伤害欺骗了身边一个个爱我的人,可就算是这样,我唯独不想失去你,哪怕让你陪我一起痛苦,我也想你在我身边,其实我也很自私对不对?”
崆锦猛然一颤,缓慢的转过身,却看到继风用手背遮着眼哭泣,那是继风第一次在她面前掉眼泪,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无助地在他的怀里颤抖着,那个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的王爷,总是玩世不恭让人深感讨厌的大男人,就这样在崆锦面前毫无防备的哭嚎起来,仿佛这样的哭泣积聚了太多的年月,在那一刻决堤,奔涌而出。
崆锦态度软下来,伸出修长的手为他抹去脸颊的泪。
“锦,答应我,不要离开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好,不要让我看你离去的背影,在这个世上,我唯独不想失去你。”继风紧紧的搂住崆锦,宛如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生命里。
“好,我不离开。”果断的回应在这风中散开。
“还有一件事情,你要如实回答我?”继风抹干眼泪深情的凝视着一身白裙的崆锦,“你刚才是不是吃醋?”
“……”
“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别不承认了,哈哈哈。”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回那个嬉皮笑脸的王爷,继风快速的亲了她一口,屁颠屁颠的跑开。
“你个死不要脸的!”刚才还心存一丝怜悯和感动,被继风这样一闹,崆锦只想快点抓住他打一顿。
“我就是不要脸你还不是喜欢我。”
“谁喜欢你了,自作动情,有本事别跑!”
“就跑就跑,你来咬我啊。”
“你!啊!糟了!”突然想起尘芜还在莲花寺的崆锦打了个激灵,“继风,我们快回莲花寺,尘芜还在那里。”
“尘芜?你把他带出来了?”继风停下来,一脸麻烦大了的表情,两人一起踏风而去,回到莲花寺,前来祈福的人们都已经回去,空旷的寺庙只剩下扫地的和尚和打坐的方丈,崆锦和继风在寺庙内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尘芜的踪影,若是把泊山国的小皇子弄不见了,那可是大罪。
一群小孩子正在不远处猜拳,随即纷纷的跑开找地方躲起来,留下一个闭着眼睛的孩子在数数,突然想到什么,崆锦上前抓过一个正要躲起来的小孩。
“打扰一下,可以回答姐姐一个问题吗?”崆锦掏出一些小糕点递给眨巴着眼睛看着崆锦的小孩,“你觉得躲在哪里最不容易被找到?”
“莲花寺的后山,那里有很多我们能钻进去的洞穴,躲那里有时候找一天都不会被找到。”看到糕点的小孩转头看看正在数数的人快速的回答着崆锦,随后拿着糕点就跑了。
崆锦二话不说的朝着后山跑去。
“尘芜,你在哪里?快出来,我们要回宫了,下次再出来玩,尘芜,听得到吗?你在哪里?”崆锦一边找一边喊,天色渐渐黯淡,崆锦和继风依旧没有任何头绪,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空大的后山徘徊。
“崆锦,过来。”不远处的继风突然朝着崆锦招手,一个不起眼的洞穴里坐着一个小孩,他屈膝靠着墙壁睡着了,崆锦上前将他抱了出来,叹了一口气,总算是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