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很热,烫得我感觉自己即将葬身火海。从第一日穿越到这个异世大陆,他们口中所谓的云图大陆以来,我就没有好好睡过几次觉,连夜的噩梦在黑夜中纠缠着我不放,我不知雨烟是否也感觉到了这点,但我从它睡死过去的程度来看,这折磨应该多半还是由我自己来承受的。
在昏迷的这几天内,我中途偶尔因为浑身疼的不行而醒来过几次,隐隐约约中也听到了里德和拜德教父之间的几句对话。根据他们所说,在我身体里的除魔师力量暴走之后,我用雨烟彻底的砍碎了剩余的两只尸鬼,并且剁得连渣都不剩,是里德在情急之中将我救出那条巷子,并带回教堂来让教父镇定了我暴狂的力量。其实现下想来,我真的对此感到万分抱歉,因为听说因为我的缘故,周遭几家店面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损,有一家店的玻璃窗全碎,而另一家屋顶的瓦片则全部不翼而飞,我甚至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做了这些事,当然了,在那种情况下,我已经变得神志不清加视听混淆了,也不可能控制自己去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但那两只恶心的虫子被我除了,我还是很开心的。
今天高烧终于退去了一点,我感觉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就穿好衣服走进走廊,里德不在,我记得好像是被教父派去处理一些善后工作了,我抓紧这段没人管我的时间,想赶紧去洗手间把雨烟叫出来问问,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按照惯例把门关好,昏暗的光线有助于我集中精神召唤它出来,在默念了两遍契约后,雨烟从我左耳上方的太阳穴中探出了小小的漆黑的脑袋,我二话不说直接把它揪了出来,它慌乱的血红的独眼在眼眶中连忙打转,同时似乎也在小心翼翼地侧眼打探着我的脸色,我故意瞪了过去,并且一把提溜着它的独爪扔在了盥洗台上。
水台上的水渍弄湿了它浑身黑亮的羽毛,我看见它好像狠狠瞪来一眼,开始一遍又一遍的梳理着自己的羽翼。我曾有一瞬也以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竟然能在有生之年看见一个寄居在自己体内的怪物瞪自己,我诧异的眨了眨眼,撸起两条袖子朝它走去,它利用敏捷的反应快速向后退去,靠在了镜子上,紧贴在镜面上的两只翅膀还在小小的发着抖。
我在心底里对它翻了个白眼,心想怎么打架的时候不怂,现在倒变得这么怂了呢!不行,作为一个神兽的主人来讲,我下定决心今后要将它锻炼的更勇猛一些。
“我说,”我若无其事的打量着它,可它的眼珠却已经出卖了它,那慌乱地怂到底的眼神告诉我,它已经被这两个字给吓到了,“我说,那天你到底是怎么搞得,要不是里德,我估计早死你手里了!”
“怎么会是我!”它破口而出,但下一秒又缩头缩尾起来,声音也小了不少,“神兽力量的发挥效果,很大程度上可......可是取决于宿主的,所以就算是要算暴走的帐,亚瑟你......你自己也要承担一份哦!”
“我!”我冲上前作出要揍它的样子,可看见它又开始喊喊叫叫准备要逃的样子,就放下来半空中的手,装作不忍心的感觉,它见我不对它怎么样了,才敢长舒一口气,而就在这时,我又忽然转过身一把提起它的腿,倒着提溜在水池中。
“你是不是还有事情没告诉我?嗯?”我拖长调子,将它对准在水龙头下方。
“喂不要啊!亚瑟这样可是会出人命的!”
我轻轻把水龙头拧开一点,流下的几滴水又沾湿了它的羽毛,“那你到底说不说啊?嗯?”我眯起眼笑到,一边把水龙头再开大了一些,细流顺着它的爪子流向头顶,我听见了火焰噼里啪啦熄灭的声音,还伴随着几缕升起的黑漆漆的灰烟。
“喂亚瑟!我真的会死掉的哦!还不快松手啊!”随即又传来几声呜呜咽咽哭泣的声音,我皱了皱眉头,“啧啧啧,这么点水都怕成这样,你还敢自称千年除魔神兽啊?,不如就让我在今天,替你一次性治好这个恐水症吧,怎么样?”
我作势准备将水开到头,它在我手还没挨在水龙头上时,便开始胡乱抖动身体,“我说!我说,我是有一些小事还没告诉你呢,你能不能先把这该死的东西关掉再说啊!”我看见它用两只翅膀紧紧护着自己的眼睛,不禁想捂住嘴想要笑出声来,原来这傻鸟的眼睛在紧张害怕的时候还会变色呐,我快要笑场。
看着那从红色逐渐晕厥泛混到灰黑色的眼睛,我忽然严肃起来,“不行,就这样说。”
它的翅膀开了一个小小的缝,缝中灰黑色的独眼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我,“好吧,那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哦......其实吧,亚瑟你还有个妹妹,是双生亲妹妹哦,这就是你的力量会这么容易暴走的原因,因为在除魔世家有个传说,如果诞生一对双生子,那么其中一方就会不断汲取另一方的能量,直到对方衰竭而死,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亚瑟你虽然与胞妹不在一块,但双生子的力量会牵绊着你们,这意味着你的力量会越来越强大,越来越难掌控,而她的身体则会越来越虚弱,直到死亡。”
话说完后,又立马拿翅膀盖住自己的眼睛,“我......我说完了哦,你说好不生气的,所以......啊!救命啊!!”
我强行掰开它的翅膀,迫使它的眼睛对上我这张笑眯眯的脸,“你,觉,得,这,是,小,事,吗?嗯?”
它看到我这幅和平常完全不同的样子后,开始慌忙摇动起来身体,准备逃走,我对它的叫喊声不管不顾,径直走向水池,“雨烟啊,既身为神兽,就应当有克服一切困难的勇气,就让我们以今天为纪念,来帮你摆脱这个烦恼吧!”
“不......不要啊,亚瑟,啊!!救命啊!!杀鸟啦!!!”
“哗啦啦”巨大的水声淹没了洗手间内吵闹的声音,我站在门口,轻轻拍了拍手,随即打开门朝卧室走去,身后水池里,一团莫名其妙的黑烟笼罩在上方,水中一具黑鸟的尸体被浸泡在里面,鸟嘴里耷拉出来的红舌上,还依稀残留着火焰熄灭后的烟灰,浮上水面冒出一两个不大不小的泡泡。
“傻鸟!臭鸟!这么重要的事竟然瞒我到现在,要是不逼逼它,估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说呢!”
“亚瑟,”走到一半时,我忽然听见了拜德教父的声音,再一次确认无误后,我尴尬的站在原地,“亚瑟,”拜德教父温柔的声音响起,我慢悠悠转过身,冲着他尴尬一笑,他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掌心中托着雨烟的“尸体”。
“一楼洗手间坏了,只能来二楼了。”他微笑地对我说,我双手背在脑后,无语的长叹一口气。
“这么说来,其实你体内的力量早已觉醒,只是你觉得,还没有到告诉我们的时候?”我把之前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拜德教父,但是他的反应也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只是略微感觉到我可能没有像他想象中那么信任他,而有些失望而已。雨烟站在他的桌头,在离烛台最近的地方暖烘烘的烤着烛火取暖,梳理羽毛,时不时趁我不注意瞪着我嘟囔几句,我看到之后又立马转过头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自从被教父从水中捞起来之后,它倒是再不想回我脑袋里去了,“教父,”我严肃起来,“刚刚雨烟说的那个事,你清楚详细情况吗?”,教父双手支在下巴上,认真的想些什么,我耐心的等着,经过这次镇上的尸鬼事件之后,人们都相信伍德布里奇家族卷土重来,再一次回到了这个曾经是我祖辈起点的城市。大家在一夜之间都知晓了“亚瑟”这个名字,随着约翰被救,连教堂内的流浪儿们都开始掀起一股崇尚英雄的风潮。刚刚从教父口中得知,约翰和英是在医生的家中被发现的,只是英由于动脉被尸鬼咬断,一秒咽气,约翰终究还是失去了这个朋友。
这是我在这次行动中,最大的失误。每每想到此,我的脑海中就会再次浮现那两只尸鬼恶心的面孔,这不禁让我倒胃不止。
“雨烟提到的双生子传说,我曾略有耳闻,但我与你父亲这些年来很少见面,所以关于伍德布里奇家族的具体情况,我也不能了解到太多,但是我觉得,既然这是雨烟所说的,那么我们应该选择相信它。”
“教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的声音突降了一个温度,我清楚他话里的意思,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还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必要去选择这样做,“这意味着,如果我选择相信它,那么我必须要开始踏上自己的征程。我体内除魔师的力量已经觉醒,经过这次尸鬼的战斗,我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安稳的生活在这里,我体内不稳定的力量也许会在某一刻害死这个镇上所有的人,而为了能不断的熟练和掌控这股力量,我必须要找到我的亲生妹妹,我既然是伍德布里奇家族的人,就意味着没有权利继续平静的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拜德教父的眼睛从金丝镜片后看着我,我隐匿在阴影中的沙发上,从这个角度,他丝毫看不见我任何的表情。我从黑暗中盯着他,想从他口中知道他将如何作答。雨烟已经卧在壁炉前睡着,仿佛它对我们之间的谈话没有丝毫的兴趣和关心。而对我来说,它的关心在什么地方根本不重要,我在意的只是能够拥有它全部的力量。
“有些事我本来打算以后再慢慢告诉你的,但介于寄居神兽的力量已经觉醒,那么我有义务现在就全部说给你听。”拜德教父走到窗前,一轮巨大的满月映在他的身侧,夜云从天际铺开,开始准备吞噬这个无聊的世界。
“从很久以前开始,人类和死神一族的战争就没有停止过,云图大地被血洗千年,杀戮和尸体遍布原野,罪恶充斥整个世界。当人类拼上自己的性命与死神界抗争之时,葬亡之歌响彻黑暗的天,但是历史证明,人类根本没有办法打败死神,我们所得到的,只有悲哀的圣歌和死亡的洗礼,可这一切终有一天发生了改变,”说到这里,他看了眼熟睡的雨烟,我挑了挑眉,“神兽毕方,一只烈焰神鸟,人们既不知它从何处来,也不知它将往何处去,但是自从它出现后,人类悲哀的命运重新开启了书写。除魔师借由毕方的力量可以召唤十二神将,他们各自守卫着一方势力,并通过毕方烈鸟的召唤而聚集在一起,替人类的命运战斗,为死去的亡灵祈祷,连天空和大地也会因其英勇的金色背影而颤抖,他们是死神界唯一惧怕的存在,同时也是,让人类为之屈服的唯一存在。”
我睁大了眼睛,瞳孔在我眼眶内急剧放大,此刻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左眼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就好像从心脏冲上来的一股血液,想要从我的眼中喷涌而出,“十二......神将......”
拜德教父转过身,笑眯眯地望着我,“是的亚瑟,你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的征途除了要寻找你的妹妹以外,更重要的是要找到已消匿半个世纪的那十二个神将。”
“等等,消匿半个世纪,这又是怎么回事?”
“虽说伍德布里奇家族就是当年第一个驯服神兽毕方的家族,并成功与之签订了契约,但是亚瑟,想要借用毕方之力寻找并召唤十二神将,并不是每一代当家都能够做到的事,据我所知,伍德布里奇家历史中,唯一成功召唤出神将的,只有你的爷爷而已,连你的父亲阿尔弗雷德也未能完成这个世世代代的夙愿,所以到了你,也依旧困难重重,或许依旧是雾里看花,也说不定......”
我喉头一动,对于他方才说的这段话甚感不满,但我并不能因此否认,他的推论有可能成真。“伍德布里奇,一个天生被神兽所选择的家族,出于天意,我们不得不背负前代的夙愿,赌上我自己的性命来完成,如果这就是你口中所谓除魔师之命途,那我想知道,我将为何而战?”我冷冷答道,我现在唯一想知道的是,身为除魔师的我们,究竟是外头那些人类活命的工具,还是天神手中可爱的玩偶,可是他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将书桌上一封用牛皮纸包住的信递到了我跟前,我瞥了一眼,写信人的名字是约翰。
我立马拆开信读起来,直到我双手开始发抖,我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他咆哮起来,“你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他还太小,这个社会还有许多他不知道不了解的事,如果以后发生了和前几日一样的事,你要如何解决?!”我的声音中混着颤栗,虽然我从信中得知,离开教堂,游历外界是他自己的选择,可我对教父丝毫没有制止或挽留他的行为感到愤怒,同时,也有一股悲伤席卷我的心头。
“那是他个人的选择,我们没有任何权利干涉他所作的任何选择。自从那孩子知道尸鬼的原身其实是自己的父亲后,他就已经在心中作了这个决定。他虽然不清楚父亲和死神作了怎样的交易才堕落为尸鬼,但我相信,他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还有值得去为之战斗的人存在,所以他宁可抛弃美好的生活,而选择孤身一人踏上旅程。从古至今,人们战斗的理由不胜其数,但却都逃不过一个最重要的理由,”教父重新回到书桌前,那双如鹰眼一般锐利的目光朝我投来,“那就是为你想为之战斗的人去战斗,就这么简单。”
我抓着信件的手在裤边微微抖着,五指似乎要将纸片捏碎,但对于教父所说的话,我竟是没有丝毫反驳的余地,“你说谎,根本不是这样,没有人会因为别人而去改变自己,同理,世上也不存在让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去战斗的理由存在。这世界就是如此,人类本身就是自私自利的动物,除了自身的利益,没有其他理由会让一个人为之改变,更至于牺牲生命,所以我才会选择死亡,才会选择那条湍急的河水......”我的声音逐渐变小,虽然他可能没有听清我最后几句话,但对于前面的话,他至少没有持反驳态度。
“那么,要试试看吗亚瑟?要试试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吗,要赌一把,究竟何为真理吗?”金丝镜片后投来一道光,将我从隐匿的黑暗中拉回现实,我的大脑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光而瞬间热血沸腾,血脉扩张,太阳穴随之突突狂跳,我强制按捺住一颗跳的极其猛烈的心,将五指嵌进抓着的纸张上,墨迹印刻在我手心,热汗从我脊柱流下,滴落在地板上。我听到如此细腻的一声敲响,以至于全身的神经开始蠢蠢欲动,我咬破舌头上层的薄膜,一股腥甜瞬间流淌进我那干涩的喉咙,我如饥饿的猛兽般品尝着自己血液的味道,直到它喂饱我全部身心,才将将罢休。
“这世界坏透了,也糟糕透了,摆在人们面前的事实和真理被当做垃圾一样践踏,偶尔停留下来的人,却也是愚蠢至极,只望了几眼就又走掉了。这世界就是这么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不过......”我从阴影中走出来,站立在几盏烛火照耀下的光明中,我用空荡荡的右手擦去嘴角边顺着流下来的一行血,扭曲的笑起了唇,“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愿意试试,就让我和你赌这一把,在我寻找到我为何而战的答案前,我暂且借由伍德布里奇之名,开启这段运命未卜的旅途。”
“教父,这个赌约成立了,你成功的达到了你一开始的目的,至于以后的事,我们就拭目而待罢。”
我朝门外迈出最后一步,停了半秒,伸手关上了身后的门。走廊的黑暗中,只有月色与我同在,天际流泻一片云彩,从窗边而过,遮挡住我嘴角那一抹而过的笑容。
是啊,就让我以亚瑟之名,去试试看这世界,是否还是一如既往,不知好歹,将错就错。雨烟站立在我肩头,阵阵淡蓝色火焰,仿佛要将我燃烧般,炙热浓烈,而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