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说中了,和尚笑容更甚,直接了当地说:“施主若是一心向佛,贫僧可以……”
他未说完,猛地传来“啪”的一声巨响,只见一道白影迅猛游过桌面,直逼尽头的和尚而去,而五人面前的长桌已沿着它的痕迹完美裂成两半,轰一声倒向两边,震惊了面摊及路过的所有人。
而几乎同一时间,应仕当即揽了巫幽后退,闻人柏纾也吓得站起,但速度太慢,被飞起的面溅了一身。
场中,和尚胖胖的手指轻巧地捏着甩来的骨鞭,兀自笑容满面地与姬念兮对视,毫发无损。
“这位女施主功夫真是俊啊!但是火气也是大了些,不知贫僧是哪里得罪你了?”
姬念兮自始至终看着他,冰冷的美丽容颜透着狼族特有的狂野愤怒,多年积攒的血腥之气此时此刻暴露无遗,将这清爽无垢的早晨染得戾气浩荡。
最终她没有回和尚的话,默默收了鞭子,便收起别回腰间,边对闻人柏纾道:“想走,你就走吧。”她又自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丢给面摊老板,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闻人柏纾愣了愣,慌忙叫道:“我没有啊!你听我解释!念兮!”蓝色身影钻进人群,追那女子而去。
姬念兮为何发怒只有巫幽明白,因此应仕当即挠头嘟囔一句:“你那朋友身手不错,就是喜怒无常的,没事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巫幽不说话,他以为她受了惊吓,忙问:“酥妹妹,你可伤着了?”
她摇摇头,淡淡一笑:“我们回去吧。”
两人便离开面摊,朝皇宫走去。
接近宫门,人群渐渐稀疏,到了宫墙外,笔直的小道上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人。
应仕突然靠过来,将巫幽下了一跳。抬头看他,应仕朝她做噤声的手势,紧接着传音给她:“有人跟踪,是方才那胖和尚。”
巫幽一惊:“他跟着咱们做什么?”那和尚能接得住姬念兮的鞭子,证明了他的深不可测,这样一个厉害的陌生人尾随他们,巫幽自然不敢不警惕。
应仕拍拍她以示安心,在怀中翻出一颗石头,看准时机猛地回头砸过去,只听“啪”一声,远处便又发出一阵笑来。
“施主真是好感觉,这么快便发现贫僧了。”
回头,那黄袍胖僧正合十双掌朝他们一拜,和煦的微笑牵动脸上的肥肉,让笑容更显憨厚可亲。
应仕道:“面摊出来就一直跟着我们,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施主说笑了。”他笑盈盈地说,“并非贫僧跟着施主,只是我们去的是同一处地方。”
“同一处?”
闻言,应仕与巫幽不觉面面相觑,这时,背后传来一个脚步声,巫幽回头一看,竟是郁垒。
郁垒朝巫幽点头示意,继而对那胖僧人道:“尊者,陛下等候多时,厅堂有请。”他看看巫幽,“小姐也请一道来。”
巫幽看看应仕,见他点点头,便满腹疑惑地随郁垒离去。
进了皇宫,来到萧吟暂住的寝宫,大厅之中,一袭如水的银袍正静静流淌在温暖的晨光中。
他正转头与另一个黄袍老僧人低头交谈。
老僧人自然也是生面孔,长着两条长长的白眉,但不知是否因他总沉着脸,面目似乎长得刻板了些,给人的印象与总是笑容可掬的胖和尚大相径庭。
巫幽乖乖与胖僧人坐在他们对面,忍着不与萧吟有过多的眼神交流,但眼睛很是不乖地总想往他那儿瞟。
他只是低头抿茶,一如既往恬淡平静,对对面那不安分地转动眼珠子的红发少女视若无睹,丝毫未被她的存在所影响。
巫幽暗暗鼓起腮帮骂他没良心,他好似听见了一般,突然抬起好看的眼看她,当即将她瞧得低下头去。
“浅酥。”对面的男人不紧不慢开口。
以为他要教训自己,巫幽当即“蹭”地站起来,战战兢兢地回答:“是,萧叔叔。”
“这位是西天的阿氏多尊者长眉罗汉,”萧吟指着身旁的白眉老人,接着又指向她身旁的胖和尚说,“这位是弥勒尊者伏虎罗汉。”
啊!?这两个僧人竟是西天我佛如来座下的十八罗汉!
巫幽当即大跌眼镜,连忙朝两人拜道:“浅酥拜见阿氏多尊者,拜见弥勒尊者。”
长眉罗汉简单应了一声,倒是伏虎罗汉说道:“真是一位俊俏可人的小姑娘呢!”
“谢尊者夸奖。”
面对伏虎罗汉的笑容,她不觉抖了抖,拼命回想自面摊偶遇到如今,她应该没做什么不妥的举止吧?不然真的是丢脸丢到西天去了!
西天的菩萨佛陀从来清心寡欲,轻易不染世俗红尘事,三界千百年难见他们的身影,不知今日是什么事,竟引得这两位尊者驾临呢?
长眉罗汉道:“伏虎,可见过他了?”
伏虎点点头说:“确是降龙无疑,且如星主所说,他的魂魄浸染着浓重的邪魔之气,恐怕自他下凡第一世便被邪魔盯上,三百多年却无法返回西天,也是有理有据了。”
闻言,长眉罗汉道:“我等将他带回西天义不容辞,这便择个好时日……”
“不急。”伏虎伸出比常人宽大两倍的手掌,“我观他身旁有个女妖,两人似有极深的情缘,恐怕他这一世劫数未过,贸然将他带回可能会损他根基啊。”
若说起初巫幽还是茫然,待伏虎这席话一出,她心中顿时明白他们谈论的是谁了。
她难掩惊讶地望着伏虎,后者道:“浅酥施主,你那位叫闻人柏纾的朋友,乃是三百年前下凡历劫的迦叶尊者降龙罗汉。当年他自愿入六道轮回,我佛如来许他一世劫数便可觉醒,重回西天。
“但三百年了,他却依然未归。前些日子西天接到星主来信,我等方才知晓降龙被邪魔所困,九世皆死于劫难之中,若这一世他再不觉醒,沾染了整整十世红尘纷扰,那他恐怕永远都无法回去,甚至可能就此堕入魔道了。”
原来前些日子,萧吟在狼寨暂留,是为了闻人柏纾,托鬼吏寄的信则是往西天去的。
突然知晓闻人柏纾这么惊天动地的身份,巫幽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若告诉她的是别人,她还有理由怀疑,但此时对象是伏虎罗汉,她只剩下深深的震惊。
迅速镇定下来,巫幽严肃地问:“尊者想让我做什么?”
伏虎罗汉道:“贫僧观那妖女警惕性极高,降龙对她更是言听计从,有她在,我们恐怕不易接近降龙。”
“妖女”一说听在巫幽耳中很是刺耳。
虽是身份尊贵的一族之长,但姬念兮能为了在意的少年甘愿压抑自己本性,一介妖怪却能抚养他长大,愿意为他戒酒戒肉,在别人狂欢豪饮时陪他在寒屋陋室吞咽粗茶淡饭,在别人冒犯他时毫不避讳地维护他……
他们口中的这个妖女,对闻人柏纾十年尽心守护,她不应该得到这样的态度。
但巫幽不想为姬念兮辩护,因为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懂的。
巫幽叹口气,问:“尊者是要我帮你们除去念兮姐姐吗?”她看看萧吟,又转头对伏虎罗汉摇摇头,“对不起,我做不到。而且我不相信念兮姐姐会伤害柏纾。”
长眉罗汉沉声说:“浅酥施主,那妖女是狼妖,还是狼中之王,虽是一介女流,但骨子里那份暴戾残忍绝不会少。施主万不可被她的外表迷惑了。”
巫幽只低头不语。
伏虎罗汉贴近巫幽,本就温柔的语气更柔了几分:“施主误会了,我与阿氏多尊者都是出家人,怎会滥杀无辜?贫僧只是想请你在必要时将降龙带离念兮施主身边,寻到机会让我们独处片刻。我们也相信人性本善,三界众生皆是平等。”
她听伏虎罗汉这般说,才有些动容。
那边长眉罗汉却不同意了,双掌合十道:“那妖女极有可能缠了降龙九世,如何还有善意之说?她定是要吃他魂魄增加自己的道行。我佛如来虽讲慈悲,但对这些孽障,感化度化恐怕都已无效了,又何须这样浪费时间?还是贫僧直接去收了她了事,免得再节外生枝!”
伏虎罗汉正要再说,萧吟突然不紧不慢道:“此事草率不得。”
仅仅只是六个字,长眉罗汉便噤声不语了,但见他沉默的样子,仍保持着自己的主张,只是出于对萧吟敬畏,才没有反驳。
萧吟又道:“此事过后再议也不迟。二位远道而来,便先请去厢房歇息吧。”
郁垒做个“请”的姿势,二位罗汉拜别后便随他离开了。
宽敞的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升高的日头将阳光洒满了门口,直铺到她脚边,晒在绣花鞋上,还有雪白的脚面和微微露出的脚踝上,暖洋洋的感觉很舒心很安静,梦幻得让她恍惚将方才那番严肃的讨论当作了一场梦。
萧吟道:“小幽,这件事你不必插手。”
“为什么?”巫幽不解,“这里就我与念兮姐姐他们熟一些。”怕他也想与长眉罗汉那样对姬念兮动粗,她连忙说,“萧叔叔您也见过念兮姐姐吧?她不是多坏的妖怪,她对柏纾可好了!柏纾小时候被抛弃,还是她将他带回来抚养成人的!”
萧吟看着她为姬念兮争辩,静静地回答:“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但上回你们偷偷去咏安山,被天兵围捕差点出事。我不会再追究,但往后你去哪里都得告知于我。这次,就给伏虎罗汉他们去办,你不要再插手了,知道了吗?”
他说得直截了当,仍旧是平静如水的语气,亮丽的紫眸也一如既往的安宁,巫幽却恍然间变成了干柴,他的眼神和话语就是那热烈的火种,她不争气地,一碰就熊熊燃烧起来。
冲动时,再有什么顾虑,也不想再管,只羞涩地低头,乖顺地答应下来。
巫幽道:“但上回是谁将千塔的身份告发出去的?”
萧吟望着庭院石桌上停歇的麻雀,静静地说:“不论是谁,恐怕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局。玉帝早便想了解这段孽缘,浩浩荡荡地派兵出去只是做做样子,想凭我紫薇垣的面子放过神荼他们。只有黔沂用御赐的寻方剑为他们求情是意料之外的事。”
巫幽点点头,对玉帝的印象稍稍缓和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