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变得神秘而又古怪,他有时人在家里呆着,心思却仿佛滞留在某个地方。有天晚上,德尔难得准时下班回家,他刚一踏进家门,房露那边热油锅“咝啦——”一声就响起来了。
房露在炸一条鱼,准备做肉末鱼肚,那鱼在油锅里必须来回来去地翻身,不然就粘锅了。香味逐渐弥散开来,房露一边做饭一边大声同隔着两道门的德尔说着话。她说饭菜马上就好,又说让他把桌上的碗筷摆好。油烟机转动的声音把她的话分解得有些变形,连她自己也听不太清自己的发音。她的话好像被那台吸力极大的抽油烟机吸走了一部分,融化到灰蓝色的天空里,再也找不回来。
厨房的收音机里传来舞动的节奏,那种迷蒙而又深邃的音乐不知是不是爵士乐,有小号拖长了声音在其中卖弄,忽高忽低,忽东忽西。房露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做鱼。高压锅里的米饭在另一个灶眼上也开始猛烈地滋出白气,白色的雾气顿时把厨房玻璃蒙上一层黏稠的白色。
房露端着鱼盘从厨房里出来,却发现桌边的人不见了。
刚才明明看见他坐在这儿,边吸烟边看报纸,现在位子已经空了,报纸还摊在那儿,半截香烟横躺在烟灰缸边上,独自冒着一绺一绺淡灰色的烟雾。德尔仿佛变成一股轻烟,眨眼之间就不见了。
房露拨打德尔办公室的电话,居然是他本人接的。他声音低沉,他说喂请问找谁。房露没有说话,她觉得这事实在是太奇怪了,房露觉得几分钟之前德尔还在家里,就算他以最快速度也要半小时以上的时间才能到达公司,难道他刚才并没有回来——他一直都在公司加班——那刚才看到的那个坐在桌边的人又是谁?
那条鱼在桌上逐渐散失了热气,变得又冷又硬。
房露注意到那条死鱼的眼睛就像活鱼一样,有一道阴冷的目光正不怀好意地朝她这边射过来。
房露到楼下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她身上衣服穿得太少,被冻得瑟瑟发抖。她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想到什么地方去,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在家里呆着,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像要吃人似的,既使温度调得再高也还是觉得冷。她迷迷糊糊不知经过了怎样的过程(也可能打了一辆车)来到一幢住宅楼下,她在单元门口走过来,又走过去,她不敢上楼去,怕那狐狸脸女孩在。她看见他的窗口亮着灯,里面有人影在晃动,她听到隐隐约约的音乐,不知是不是从米诺窗口传来的。等房露终于鼓足勇气准备上楼的时候,那个窗口的灯忽然灭了。房露发疯似地想要见到他,她不顾一切地冲上楼去,敲开米诺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米诺的父亲。
他们尴尬了好一阵,房露听到米诺在门里问:
“爸,是谁呀?”
米诺他爸说:
“你自己来看吧。”
说着把房门让开一条缝,那条缝小得根本不可能容纳下一个人,里面黢黑一片,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有人穿拖鞋走出来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
“你不想见到我?”
“不是,我是说这么晚了——”
从米诺的口气中房露听出他并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见到她,但是她已经走到他房里来了,她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再要拔腿离开已经不可能了——她又累又困又冷,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这一夜,感觉整个地不对头,一切好像都在敷衍,他甚至连抚摸的过程都省略了,直接进入她的身体,房露绝望地想到,我走了这么远的路,就是来找这个的?好容易熬到事情结束,房露带着湿漉漉的身体到卫生间插起门来大声地哭。
她知道她跟米诺的关系也走到头了。
她知道早晚会走到头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洗完澡她到米诺房间去拿衣服,发现米诺早已脸冲着墙睡着了——他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