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未至,东庑耳房里便早已忙碌了起来,窗外的天上依旧悬着一弯残月,月华若水般洒了一地,照得那积雪亮晶晶的,便如泰安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一般。让人不忍踏上去,惟恐毁了这份精致。夜色尚未退去。
这日晚春当值,晴云方得了空便随性歪在炕上。怜景打外面进来,将沏好的茶放到晴云面前道:“这是司茶库的小太监元喜送来的,说是今年新进贡的上等毛尖儿,姑姑且尝尝看味道如何。”
晴云起了身笑道:“那小猴儿崽子会无缘无故想起给我送茶来,怕是定是有事相求吧!”
“姑姑您当真是玲珑心思!”一个声音自门外传来,帘子被人掀了开,一个小太监鬼头鬼脑地溜了进来。
见他那滑稽的样子,晚春笑出了声,只问道:“说吧,今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元喜快步走到晴云跟前儿,才小心地从宽大的斗篷里摸出一幅卷轴,神色甚是紧张地展开在榻上。晴云顿时一惊,但见这卷轴做工精致轴上的字迹笔锋若行云流水,竟是颜公真迹《裴将军诗》,只是那文段末尾处不知为何染了碗口大的一块墨迹。晴云心里不禁一颤,道:“这是怎么弄的,白白糟蹋了这难得的宝贝!”
元喜闻言更是满脸愁云:“正是知道这轴是宝贝,才费尽力气到这里来请姑姑帮忙。”他顿了顿,又道,“今儿一早,我奉命将新进贡的上等毛尖分送去各宫。按规矩,皇上在御书房里用的茶和点心皆是由小厨房伺候的,本不必另备,可魏总管昨儿便一再嘱咐定要送些去御书房内的西暖阁里。我一早便依言进了西暖阁,原是说交了给暖阁里的姑姑即可,可阁子里连个人影儿也没有,盛茶的袋口偏生又在这时候松了,眼见着茶叶就要散了一地,情急之下便伸手去抓,怎料茶包确是没散,可竟不小心打翻了案上的端石紫金九龙砚,溅出的墨汁便淋在了案上的这幅卷轴上……元喜自知闯了大祸,亦是不敢声张,想来这皇宫上下信得过的人中便只有晴姑姑您识文断字,亦曾临过名家之作,便想求了姑姑再临一张一模一样的让元喜能蒙混过关!”语罢,便一下子跪在晴云面前。
晴云此刻亦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他,回了神,忙将他搀起来,说道:“这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啊,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皇上这会子正在泰安殿早朝,约莫未时移驾御书房,如今只剩下三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晴姑姑若是不肯应下这事,那元喜今儿个定是要掉脑袋了!”
晴云娥眉紧蹙,思虑了良久,方才又道:“若是旁的什么事情,我定会尽力帮上一帮,可如今这事,你可叫我如何帮得呀。皇上素喜颜体,怎会辨不出这《裴将军诗》是真是假。我确曾临过名家,却也不是颜公之作啊。”晴云无奈地摇着头,心里更是乱成一锅粥。
“姑姑,让我来试试看吧!”怜景这话惊得两人同时转过头看着她,只听她复又开口问道,“皇上这些日子可尽是在临这《裴将军诗》?”
元喜道:“我是司茶库的,平日尽是在库里干活,哪里知道万岁爷临的是哪家的帖啊!”
晴云低下头,想了想才道:“若是我没有记错,这些日子,皇上临的是颜体没错,却也不是这《裴将军诗》,”她抬起头,“这几日,皇上与施丞相谈论最多的似是《颜家庙碑》。若是如此推算,说不准临的也正是那碑文。”
怜景快步走到卷轴边,仔细看了看,说道:“我曾临过颜公真迹,却没有万全的把握。”
晴云闻言,只叹道:“就怕皇上察觉,定是要降罪的!你要想清楚。”
怜景哂道:“如今,怕是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怎可见死不救!好在这《裴将军诗》只百余字,三个时辰之内尚有可能完得成,元喜,你可信我?”
元喜点头。
怜景立在书案一侧,接过晴云递来的紫竹狼毫,深吸了口气,方才低下头写了起来。
整整三个时辰,怜景始终在仔细临着那诗,便是目光竟也未曾离开过分毫。至于未时,诗文部分方才终于大功告成。放下狼毫,怜景复又从小厨房取了根萝卜来,切下一半,兀自提起刻刀雕了起来,又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只见那雪白的萝卜竟如神话儿般的成了一枚章子。
待章落,卷成,怜景才长出了一口气,到榻上坐了下来。
元喜道了谢,便忙将仿制的卷轴收进斗篷,快步朝御书房赶过去。
魏九功到泰安殿东庑下时,元喜方才离去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大步踱至东厢耳房,掀了帘子,问道:“景姑娘现下可是在这儿?”亦是带了几分尊敬之意的称谓,魏九功思及此不由在心里叹道,自己在皇宫里这么些年,所见之人总也不算少,可经历如此起伏的怕也只一个怜景了。
晴云一见是魏九功,忙将帘子打起,将他让进了屋内。方才站定,便看见怜景从里间走出来手里还端着盛有绯色绦线的彩萝。魏九功开口道:“景姑娘,皇上要见你,赶快收拾收拾,随我去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