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弯下嘴角,自嘲一笑。他看着朱雀大道两旁的高楼中亮堂的灯火,看着身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穿梭在各种楼宇之间。听见那雨幕中传来的喧哗,听见那楼里传来的调笑声。
“如斯,你莫高看我了。我其实同他们一样。”
如斯抓住三公子的前襟,慢慢站直了身体。她的手被三公子握住,那凉凉的掌心隐隐有一股力量正源源不断的流入自己的体内。
“我母亲还未嫁人便生下了我,我从小便是个没有爹的孩子。母亲死后,我便无法再活下去。那时候我才刚刚九岁,终日里受人欺辱,能想到路子只有去死。我这一双银眸,注定不祥。克死了母亲,父亲也不知所踪。我本要投海而死,却终究被人救回一命。我从渔村一路乞讨,才能来到京都。进入相府之前,我便是如那些外城人一样生活着。三公子,我懂那种生活有多苦。”
三公子听她诉说着往事,握住她的手又不觉紧了紧。
“内城外城一向分的极其明确,外城人是不给进入内城的,当初我能来丞相府要多亏姆妈,若不是她来外城找到我,我怕我早已经饿死了。公子,外城人从来没有奢望能像内城人这样生活,我们只想能有顿饱饭,能活着就成。可是,朝廷司法严厉,对待外城人如同牲畜。外城人有手艺的也被他们勒令不许入内城做买卖,只把外城人圈在一起任其自生自灭。那样简陋的环境,一人得了疫症无人医治,便只能一传十十传百,愈演愈烈。”
“公子,你当初问过我,我愿谁为君。我说,只要对得起百姓的人才能为君。如今,公子也当明白了吧。”
三公子闭眼长叹一声,微蹙的眉宇间笼罩着道不清说不明的云翳。好一会儿,他才看着如斯,道:“我明白了。”
如斯擦掉脸上的泪水,又笑了起来,笑容却满是哀伤。“我们回去吧,在雨中待久了是会着凉的。”
三公子不语,只握着如斯的手缓慢的走着。
他们的身后,仍是被阴云笼罩的京都外城。
出府之日的当晚,三公子便发起了高烧。听说此次病来的十分凶险,相府上下处在一片紧张之中。
如斯听闻三公子病情,心中亦是一片焦急。但碍于身份,她又不能立时去探望三公子。而此时,她也正受罚跪在琅琅苑中。
雨已经小了,轻轻朦朦的落在身上,久了之后衣裳仍旧被濡湿。如斯心中懊悔,三公子一向矜贵,养在府中终日所见的都是一片富贵繁华之色,何曾见过今日那如炼狱般的情景。三公子这病,怕是被吓出来的吧。早知如此,自己应当组拦住三公子才是。
如斯埋怨着自己,丝毫不觉得身上湿气的阴冷。她此时所求,不过是希望自己能代三公子受那病痛之苦。
正想着,二小姐已从松临阁回来。晴荷看见跪在雨中的如斯,面上一阵焦急之色。奈何二小姐又是一脸的气愤,此时若是替如斯求情,只怕会弄巧成拙。
“你给我起来!”福婷站立在如斯面前,冷冷道。
如斯依言起身,却因为跪的太久双膝麻痹,一个不稳又重重跌倒在地。
“从今日起,你便不是我琅琅苑的人了!你给我去松临阁外跪着,待三公子醒来之时也就是你被逐出相府之日!”福婷厉声说完这一切,转身离去。
晴荷听她如此说来,早已急的不知所措。她看着如斯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轻声说了句“我去求情”,才随着福婷离去。
如斯倒在雨中,低垂的眼帘里只看得见墙角一株绿草无力的随风摆动。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撑住膝盖站起,一步随着一步朝松临阁而去。
去往松临阁的路上,随处可见不停走动的丫鬟小厮。听说三公子这一病,把常年不曾回府的大公子与二公子全都引回来了。此时丞相及大夫人一干人等全都聚集在松临阁,守候在三公子的身旁。
如斯的身体被过往的人撞的左右趔趄,肩膀被撞的生疼,但她恍若未觉,慢慢的走到松临阁外,跪倒在地,抬头看着高高的松临阁。
她记得很多日之前,三公子还站在那个窗旁,一袭青衫,神清气爽。他看着自己微笑,眼里脸上落满了阳光灿烂而又健康。可是转眼之间,那紧闭的窗内,他躺在床上至今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如斯僵直着身体跪在雨中,她看着大夫一个个进去,又看着那些大夫一个个摇着头出来。嘤嘤哭泣之声夹杂着药草的苦味通过不停开合的门传出。如斯茫然的睁大着银色的双眼,被打湿的发丝遮住了额上的长疤。她忽然双手合十扑在泥泞的路上,嘴里念叨着,不停的祈福。
今夜里的丞相府不同于往时的寂静,松临阁里的交谈声,刻意压低的哭泣声在黑夜里莫名的让人心惊。如斯看着灯火通明的松临阁,心中的焦急被夜中冷风吹的凝住。身体一阵热一阵冷,头也晕的厉害。跪在地上的膝盖与小腿早已经没有知觉。如斯只觉得那松临阁离自己也是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她试图睁大眼睛让自己清醒起来,可最终她还是无力的栽倒在一旁的草丛里。
丞相三子病重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整个京都。人人都道这丞相三子熟读诗书,极富才华。但自幼羸弱,一直被丞相大人养在府中,极少在外抛头露面。百姓皆知丞相极其疼爱这第三个儿子,然而这一次病重,只怕这三公子死多生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