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了辇舆未回头,初云很怕自己会忍不住在他面前落下泪来。没有人明白城破的那七日他的拼死护佑对初云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她仅剩的温暖了。姐姐的失踪,后来母亲的惨死,她在贺府艰难的求生……
每每当她都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却总会想到那一日。正值深秋凛冬未至,他在金色夕阳下穿过重重人群奔跑而来,盔甲虽已残损但映着夕阳的光辉仍像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将烤得烫手的芋头全部塞给初云,他抹了抹脸上的黑灰和血痕,傻笑着催促初云:“小妹,快吃!待我把你和大娘送回大娘说的那个人那里去,我就杀回去,到时一定找到你姐姐!小妹,你要好好活着,等着大哥哥帮你找到姐姐!”
初云时常会想,后来的他是否安好,如若那时的自己再懂事些,必不会就让他一个人回去那孤城里。如若那时的自己没有回贺家,而是同他一起回头,如今……
罢罢罢!想这些有何用?如今她只是被困在金丝笼里不能动弹的云妃娘娘,大约再也寻不回为她拼命的大哥哥了!
这夜太静,让初云越发地觉得寒凉。回到落芸殿时,冒着热气的晚膳已被摆在了桌上,看今日的菜色到比往日要丰盛的多。
“云妹妹回来了!”娇美的声音从内殿门口传来,倒是将初云惊了一跳。纯夫人一手挑起内殿的纱帘,风情万种地斜倚在一旁的梁柱上,对着初云笑得妖娆,“方才听说妹妹去了皇后宫里下棋,今日皇上又要去皇后那里用完膳,算着时辰妹妹也该回来了,本宫就不请自来想和妹妹一同用晚膳,妹妹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初云将纯夫人迎着坐到桌旁,看着纯夫人虽然化了妆,可仍掩不住蜡黄的脸色,倒像是生了什么病。又想起进宫第一日晚上,是听说她半夜借病将皇上请了去,当时觉得这不过是争宠的手段,如今看来到有那么几分真。
初云见纯夫人也为动筷,只是直直地看着自己,心下到有几分怯意:“娘娘不妨有话直说吧!”
纯夫人见初云也不矫情,便挥了挥衣袖,示意周围的宫人都退下,问初云:“说与我听听,你母家的是如何显赫起来的?”
虽不知她问这个究竟是什么含义,初云倒也老实回答:“南弘帝还在位时贺家本是汉州的大族,而后贺梁巍也就是我爷爷考取了功名得到东南弘帝的赏识,不过十五年,贺家就在京城立足了脚跟,到了先皇在位时已是赫赫有名的京城三大家族之一。”
“不错!”纯夫人斜倚在椅背上,面色在烛火映衬下稍显光亮,她轻咳两声,盯着初云的目光中带着些初云看不懂的情绪,“那么云妹妹可知道汉州有味被贺家垄断的极为珍贵的药玉?”
“汉州琉璃玉?”汉州琉璃玉这种玉石只产于汉州骢山中的飞马涧底,与涧底钟乳石相依相存,顽玉不得见光见水,极难开采。据说十年不过只出一两玉,此玉清毒养容功效显著,佩戴其于身畔能清浊气,使佩戴者消除百病,被称为“世所罕见之药玉”。
这种玉石因为极其珍贵可谓一两千金,早在南弘帝时期就被贺家所垄断拒不出售。而身为贺家的嫡系一脉的子女刚出生时就会被宗族长老赐予一块以承认身份,初云出生时便得了一块。而后母亲带着她们姐妹两人出离贺府什么也未带走,除了她们身上这两块玉石。
后来她回到贺家也未曾将玉石示人,贺家只当是沈容荷为求生计将两块玉石卖了。却不知她常常带着的那条银丝藜雀镶水晶吊坠上的黄水晶早已被她悄悄卸下,换成了同样晶莹琉璃的汉州琉璃玉。
“是啊!汉州琉璃玉。”纯夫人的脸色虽是笑着的,可衣袖之下的拳却越攥越紧,“那你可又知道,是药也是毒。贺家有一方毒药叫做“琉璃锦上光”便是用这汉州琉璃玉的玉屑配了十七种药材秘方制成的。”
说着,她的拳越攥越紧,手中的丝帕都被尖锐的指甲扯开了一道细口,看着初云的目光中也带了怨毒:“副食了这种毒药的人不会即刻就发病,只是虽看着气色更佳,女子容光更胜从前,身体内里变得越来越差。到了第二年,服药之人的五脏便开始慢慢衰竭,尤其是每年的春夏时节,脏腑亏损耗竭元气会使服药之人浑身满腹刺痛日日不得安枕。到了第六年,就该五脏皆腐,痛苦而死。”
初云是听说过这方毒药的,贺家从来就不是正大光明的,偶尔也会用这味稀世之毒去掌控难以掌控的人。其实这味毒并不难解,只是需要制毒的那十八味药材。但其中必得有的汉州琉璃玉独独难寻至极,已采出的只有贺家才有,而骢山已被贺家重兵包围,只贺家才有开采秘法。
轻叹口气,初云拉了纯夫人的手,纯夫人倒也没挣扎,任着初云把她拉起来。仔细在烛光下看了看纯夫人的脸色,初云询问道:“娘娘中这毒有些年头了。”
“整整十年。”纯夫人任由初云拉着她进了内殿,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突然就像初云跪了下来,“若不是皇上十年来一直替我找各种药材缓解脏腑的压力,也拖不了这么久。本宫不怕死,只是还有心愿未了,所以今日才来找你。你是贺家人,虽然你在贺家的处境大概也不好但总归是贺家人也能想到法子。柳璇在此以内阁的名义向你发誓,只要你能帮我再拖两年,我只要两年时间,今后你在宫中无论出了什么事,本宫与内阁必将竭尽全力保你一命!”
“娘娘您快些起来!”初云想将纯夫人扶起来,却不知已病成如此的较弱女子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气,让人根本拉不动她。叹了口气,初云从自己的妆匣里取了那枚银丝雀藜镶水晶吊坠,对纯夫人道,“你若是不起来,我真就没法子帮你了!”
纯夫人也知道初云在贺府就是个不受宠的二小姐,大约对于这种秘辛也知之甚少,只因着她是贺府人,而纯夫人又已是走投无路才想着拼个运气来初云这里,倒没成想听着她这语气似是真有法子帮自己。
扶了纯夫人坐到榻上,初云将那枚银丝雀藜镶水晶吊坠放到纯夫人的手心,又将内殿的烛火全部点燃才笑道:“娘娘请将这枚吊坠看仔细了。新做的吊坠一定要和这一模一样,连雀羽上划痕的大小深浅都不能有一丝差池。还有这黄水晶,是彦地出产的中上品,但里面不能有一点儿杂棉。这吊坠是我心爱之物,若是娘娘想帮我把这坠子上的素银吊链换成个更值钱的,我当然也是不会推辞的!”
看这初云笑嘻嘻得没个正经的样子,纯夫人倒有些不明白初云了。按理说,她是不该帮着自己的,但又仔细瞧了手上的吊坠,虽然汉州琉璃玉的确很像黄水晶,但这吊坠上也确是货真价实的汉州琉璃玉。
一向听说这贺家二小姐虽然是个不受宠的,但却十分听话,在京城闺秀里才情算是翘楚,为贺家挣了不少脸面,如今她怎么这样轻易就把这汉州琉璃玉给了自己?
初云也知道纯夫人大抵是如何想的,内阁柳家与贺家不睦已久,自己如今这番作为自然会让她觉得有诈。在这深宫人人都是尔虞我诈,其实初云只是觉得能救人为何不救罢了,何况她与贺家的恩怨又怎么是几句话就说的清的呢。
始终也未多解释,初云只继续笑着道:“我说再多娘娘您若不信也没用。这琉璃玉是真的,娘娘安心用便可。只是若娘娘在外人眼里看来一直病着,初云的这条小命才算是保住了。说了这么久的话,娘娘饿不饿?出去用膳吧!”
一看今日这晚膳的菜色便知道是纯夫人带进来的,平日里内膳司能给落芸殿配上四菜一汤都是好的,这纯夫人来了桌上却足足摆了五荤五素一汤,排场可比平日里大得多。
见纯夫人落了座,初云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将所有菜色都尝了一边,这吃相到还规矩,但落在纯夫人眼里就觉得令人发笑。
似是看初云吃得香,纯夫人本没什么食欲却也想尝尝她面前的那道三仙丸子。美人儿就是美人儿,看纯夫人吃起饭来的动作里都透着一股娇媚,初云顿时觉得自己和她比起来就是那粗使的丫鬟一般不讲究。
“你这落芸殿真寒酸!”吃了几个丸子纯夫人便放了筷子,环视了一圈落芸殿复又皱了眉,“康贵嫔那里都比你这儿看着齐整些。”
听了这话初云在心里腹诽,我一个受皇帝厌弃的妃子能有这待遇就不错了!嘴上却恭恭敬敬地回道:“多谢娘娘关心!这样也挺好,人少,清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一顿晚膳的气氛总算不至于太尴尬。初云将纯夫人送到殿前,纯夫人回头妖娆地冲初云笑了笑:“过几日就是国宴了,我那儿有套金丝织锦裙便送给你了,你记得穿,可莫要丢了咱们大酉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