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小米撩开窗帘，看到外面的情景，不由闭上眼睛。

此时此刻，他幼小的心灵在不住地颤抖，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他知道贲武大哥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为什么人世间总会有如此多的争端？他只是一个孩子，跟任何人都没有仇恨，可是那些人，为什么要如此心狠手辣，紧追不舍？

他眺望着无垠的天空，天外是否还会有另外一个世界？是否会有一个没有纷争完全纯净的世界？！如果天外什么也没有，那么这个天内的人世间，是否真的有修仙之门，可让肉身凡胎的人可以超然物外？

这一刻，鱼小米多么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快点长大，能够自由自在的遨游天下，从此再也没有纷争，没有伤痛，没有血腥和杀戮，和自己爱的人，还有爱自己的人，悠闲放纵在云山雾海世内仙境。可是他更明白，美好的愿望总是在残酷而真实的现实面前破碎，他刚才的这一切盼望只是无奈和孤独的时候，一种自我解脱完全不现实的空想罢了。

他只能慢慢长大，而且他必须自己去摸索，一步一步面对后面的艰辛，纷争的生活。

没有主人的吆喝驱使，外面的骏马已经自觉地向前行进着，缓缓的，很快把“五虎啸山林”冰冷僵硬的尸体甩在了后面，连同所有已发生的故事，也全都甩在了后面。

那些不知名的怪鸟，被马车惊飞，“吖”“吖”着久久盘旋在苍茫的天空。

马车上的风铃随着风声，随着马车的节奏，叮当叮当的响着，雪花无声无息飘在风铃上，无声无息化做雪水，慢慢积聚，然后伴着风铃的荡动，向下流去，一滴，一滴，飘飘荡荡，夹着雪花，落在车辙里……

天已暮，雪又停。

洁白的积雪在月色的作用下，散发出银色的光彩，洗去夜晚的深黑，再加上月色清透，这样的夜晚，幽明洁净，看上去好像是快要天亮的时候。

马车在山林里缓行，积雪把树枝压得弯弯的，不时有折断的树枝发出“嘎吱”的声音，断裂在地，圆月照耀着积雪的山林，格外空寂。

马车里的鱼小米迷迷糊糊，昏昏欲睡。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脑袋，已不知不觉斜在贲武的腿上，他的双手，却依然死死抱着那把被他擦拭的雪亮的柴刀。

这一刻，鱼小米的嘴突然啧啧着，津津有味的样子，过了一阵，竟说起梦话来：“好吃，真好吃，好大一块鸡大腿，香喷喷的鸡油都滴到我嘴巴边，啧啧，我啃这边，我再啃这边，好吃。唔唔，贲武大哥，你来你来，这还有，你吃最大的，你吃这块，我吃这块。”

贲武一直僵硬地坐着，听到这些，不由侧脸看看迷糊中的鱼小米，想不到这份感情，竟然深至梦中也还惦记着要和他同甘共苦。这，是他们的约定，这个约定看似简单，兑现却是如此凝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们永远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兄弟，他的脸上升起一层懊悔和愧疚。

前途凶险，危机叵测，自己是否还有能力，将鱼小米安全送到谷城？贲武将脸上的青铜面具除下，露出了一张冠玉一般俊美的脸庞。

身为斩龙门唯一的继承人，他知道自己生的过于英俊，缺乏震慑力，要维持一个门派本就不容易，在强手如林的修真世界，过分的英俊带来的必定是无休止的灾难。所以，他才会用这样一副狰狞的青铜面具遮掩。可是，纵然可以用面具遮掩面容，又有什么可以遮掩内心的种种柔情和软弱？！

他看着身旁的鱼小米，又将手探入怀中，似乎要取什么重要的东西出来，然而僵持在怀中良久，又惆怅的空手而出。

他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到底值得吗？

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斩龙门，从此销声匿迹于天地间了。他是斩龙门唯一的传人，可是他至今尚未婚育，斩龙绝学，尚未有衣钵传承。

他，又为什么要为了这样一个没有亲缘关系的孩子，不惜一切？

难道仅仅是为了胸中那一股顶天立地威武不屈的浩气！

其实，五脏六腑一直在翻腾着，贲武只是在努力克制。然而这一刹那，他终究是克制不住，咳了起来。这一咳，便一发不可收拾。他越咳越剧烈，终于整个脸都涨得通红，再也绷不住了，嘴巴一张，一口混杂的瘀血，喷口而出，溅满马车。

鱼小米被剧烈的咳嗽声惊扰，梦中香喷喷的鸡腿也荡然无存，他惊慌失措攀爬起来，赶紧搀扶着贲武。

看着眼前那张曾经英俊此时却惨淡吓人的脸，他焦灼地问：“贲武大哥，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千万不能有什么事，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贲武微微抽搐着，“五虎啸山林”果然厉害。伤入膏肓，他已经清楚自己的下场了。哆嗦着从身上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瓶子，拔掉扎花的塞子，倒出三粒碧绿剔透的药丸，一口吞下。然后，合下眼皮，静静调息一番。

鱼小米皱鼻，那药丸的气味太强烈，刺激的他几乎发昏。

不过他不敢有懈怠，既然他光闻闻，便如此难受，那贲武大哥一口气吞咽下去，岂不是要承受更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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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不精通医学，可是也知道一点，但凡灵丹妙药，都是清凉爽人的。贲武自然不会没有灵丹妙药，可是为什么要用这种刺激性极其强烈的药物呢？

鱼小米知道，这一定是一种饮鸩止渴的药物。

这种药物对人体伤害必然极大，然而这种药物却是任何一个修真者都必须配备的，使用范围反而最为广大，因为这种药物可以让人在最虚弱的状况下，将潜藏的元气激发起来，从而弥补颓败的本原真气，将自己维持在巅峰状态，进而达到反击对手目的。

鱼小米内心发酸，心中却充满无限敬畏，在一旁轻轻拍打着贲武的后背。似乎这样，便可以为他最敬重的贲武大哥把那口伤患之气缓和过来。

贲武终于睁开眼睛，脸色明显好转，他笑了起来，说：“鱼小米，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鱼小米也稍微松了一口气，仔细看看贲武，发誓说：“贲武大哥，等我们到了风铃谷城，我就为你找最好最好的神医，一定把你受的伤治好。不仅要治好，还要治得更好，让贲武大哥比以前还要厉害。嗯，贲武大哥不用担心，我们快点赶到谷城去。”

贲武又笑了，很认真地说：“我不担心了，哈哈，我知道谷城你们家势力很大，随便请个神医过来，那还不是手到病除，易如反掌。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快点赶到谷城。”

鱼小米使劲点头。他的内心，也能这样天真无邪吗？不，他知道贲武在安慰他，而他也在安慰贲武。而所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贲武摁了摁鱼小米的肩膀，说：“路途尚还遥远，天却才刚断黑，又没有东西吃，所以，你继续睡吧。睡着，不知道饿了，时间便不难熬。等到醒来，路也走了很多。”

鱼小米点头，抱着手中柴刀，身体轻轻靠在另外一侧的车板上。他知道贲武很累，又受了重伤，不能靠在贲武身上，那会加重伤势。

很快，鱼小米便开始打盹。

贲武看着鱼小米，心中却是怅然若失，到了谷城，真的一切就能好起来吗？真的，他们还到得了谷城，听得到那满城的风铃声么？

…

月西斜。

一只巨大的黑鸦兀然盘踞在岩石上，显得极为怪异。它硕大的眼珠子咕咕转动，在黑暗中幽幽闪烁。

空气中渗透出一丝令人作呕的腥味，抽动几下鼻子，贲武睁大眼睛，突然打了个忽哨。

外面骏马听到主人的忽哨，立刻便停了下来。

鱼小米则再一次从梦中惊醒，揉着惺忪的双眼，擎起手中柴刀，壮胆看着贲武问：“贲武大哥，发生什么事情？”

贲武用目光示意鱼小米往脚下看。

鱼小米立刻看脚下，吓得险些惊叫起来，手中的柴刀也在哆嗦。

只见几只肥嘟嘟的血色蠕虫，从好几个地方爬进来，蠕动着，向人的血肉肌体拥去。这虫子实在恶心到了极点，鲜血一般的颜色且不去说，还通体透明，可以清晰看到那肥硕的身体里的液体在流动，以及局部的酱紫凝固。

鱼小米实在无法用自己的语言来形容自己此时恶心到崩溃的感觉。

不，除了无与伦比的恶心，还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恐惧！

贲武用手摁住鱼小米的肩膀，他已经感觉到鱼小米的身体在颤抖。他轻轻的，却是不容置疑，说：“鱼小米，不要害怕，听着，不要乱动，这怪物没有任何主动的能力，完全靠血气指引才会行动，受人驱使，喜好人身体里的温热血液。”

难道这些恶心的怪物身体里都是人血？啊，恶心至极！不过，当心里发毛的鱼小米看到贲武镇定如天神的面容，少年心中那种对英雄的崇拜让他暂时忘记了无边的恶心和无穷的恐惧，他用力点点头，说：“嗯，我不怕，我有刀，我现在就用刀劈了这些又恶心又恐怖的丑怪物。”说着，他闭上眼睛，挥柴刀劈了去。

贲武眼疾手快，立即用左手有力地抓住鱼小米挥刀左手的手腕。

鱼小米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力量，睁开眼睛，略有些疑惑看着贲武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