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真的是蛤蟆,一只不多一只不少,整整的十六只。
那种蛤蟆跟寻常见到的不一样,焦黄焦黄的,当大人们把坛子里的东西倒进脸盆里的时候,就看见那一个个混在细沙里头的小家伙想一团团驴粪球似的轱辘进去,每一个都懒洋洋的趴着,你要不去骚扰它,它动也不愿意动一下。
蛤蟆这种东西,是会冬眠的,入秋之后,就钻到土里把自己藏起来,身子一蜷,不吃不喝,雨季一来再从土里钻出来。以前,春种的时候家里人扶着犁把种地,时不时就能从田里翻出一两个。
但是,我家那老宅子的情况跟这个不一样,这不是田间地头,像这种青砖木梁的老房子少说都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就算当初真的有人在打地基的时候把它们装起来埋在地底下,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也不可能活着。
再者说,这蛤蟆也确实特别,大小上讲,跟半大的青蛙无异,大约有十岁不到的那种小孩子的拳头那么大。这本身,还好说,但是你说这究竟是什么?说它是青蛙,黄焦焦的不是那个颜色。说它是蟾蜍呢,它身上还没有那种长着毒腺的小疙瘩。它不跳不爬也不动,看样子,却,有呼吸,还是活的,能睁开眼睛又不怕人,一个个都生得菩萨心性。
除此之外,这东西身上的斑纹也让大家很不放心。
青蛙身上的斑纹大家都见过,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花花绿绿什么颜色都有,可这几个却不一样,这十六只蛤蟆的斑纹,全长在后背上,每一只的身上都排列成一个矩阵,看起来就像是秦汉以前很流行的那种古篆字,纵横交错,很规矩。
更要命的是,这里头,每一只蛤蟆身后的纹理又完全不同,以至于,到现在,提起当年的事情我家里人还一致认为,那些蛤蟆身后的图案肯定是十六个他们不认识的古文字。
“篆字”这种东西,那是几千年前用的,乡下里知书识字的人本就不多,如此生僻的,更难认识,即便是最受尊敬的老学究,见到了之后也看不出个门道。
不过呢,这东西一挖出来,还是一如既往地迅速引起了轰动,那个时候资讯不发达,大家没什么乐子,乡里那点破事儿传得贼快,自从这几只蛤蟆出现,十里八乡认识不认识的都要跑来看个热闹。
这来看热闹的人里头,有一个南方来的老板,这个人个子不高,打着头油,一嘴都是大金牙。他本身,年纪不大,但是看起来很精明。到我家之后,这南方老板拿着一个在当时还挺稀罕的放大镜看了半天,然后就跟我父亲说,要花钱把这些东西连那坛子一起买走。一只蛤蟆两百块,爽快得很。
那个时候和现在不同,两块钱能买一篮子鸡蛋,200块在村子里看来也是不小的一个数目,算起来,这十六只加一起也能顶上我们家大半年的收入了。可以说,这些钱对于那个时候的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小的诱-惑,大家都以为这么大的好事父亲肯定是要一口答应的,但是,事到临头父亲就犹豫了。
我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很多事情他是有概念的,他就问那富商,是要买这个坛子还是要买里头的东西。富商说,坛子和里面的东西全要了,父亲就说,坛子可以给你,没问题,但是里头这东西我得想一想。
为什么呢?因为那个时候,总有那古董贩子化妆成收破烂的来村子里头收旧东西,久而久之的大家也都习惯了,要是这破坛子值两个钱,那卖了也就卖了,可这几只怪模怪样的小蛤蟆他是不敢善作主张的。
民间传说,物老成精,一样东西在什么风水要冲呆得久了,往往可以吸纳灵气生出变化,我们家祖上流传过类似的说法,所以父亲生怕动了这几个东西弄出什么祸事。可这些蛤蟆,不吃不喝也不闹,怎么处理也是个难事,即便不卖又能如何?
找几个本家的叔伯商量了一下之后,大家就说,这邪门的事儿,得找邪门的人,这么多人七嘴八舌地跟着瞎搅合,你为啥不问问你三弟呢?
父亲一听,也是那么一个理儿,于是就给对这东西有研究的四叔打了个电话。四叔听了父亲的描述之后,就说哥你别着急,先等等,老宅子里的东西不好说,这玩意听起来像是有人下的阵眼,说不定是祖辈们搞的阳宅风水呢,随便卖了可能有麻烦,不管怎样,等他回来看看再做打算。
那个时候,四叔在家里还是很有威望的,我父亲听完,就答应了,是卖了还是放生,都等等再说。可没等到四叔回来,就出事了,第二天一早我还没睡醒,就听我妈嚷嚷着,说我们家刚刚被人挖出来的那个坛子连同里头的十六只蛤蟆全都不见了。
干这事儿的是谁呢?我们家隔壁的王大爷。
王大爷在十里八村,也是一个挺有名气的人,这人没啥能耐,但是会算日子出殃榜,小名“阴阳先生”,实际呢,就是一骗吃骗喝的老头子。那个时候大家还比较迷信,哪家死了人,都要找他来批一下才能入土为安,至于他是不是真懂奇门遁甲五行术数,那就没人知道了,反正农村人都是一样,对鬼神敬而远之,花点钱求点心安,也就那么回事。
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没什么手艺糊口的王大爷的日子也就这么过来了,本来呢,大家都没怀疑这事儿是他干的,后来怎么发现的呢?这件事,怨,只能怨他自己。
说这事儿前脚刚出来,后脚,四叔就来了我们家,四叔跟王大爷不一样,那是专门接硬活儿的能人,忙着呢,既然坛子被偷了,他也不好在这边逗留太久,呆了两天就告辞要走。可,听说四叔刚回来就要离开,正在生火做饭的隔壁王大爷的媳妇突然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把四叔叫走了,怎么呢?王大爷病了,怪病。
那老嫂子说,这几天王大爷一直在睡觉,叫都叫不醒,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货打呼噜的声音很的特别,呼气的时候,跟常人无异,吸气的时候,却咕咕咕的像一只老蛤蟆在叫唤,而且,他那肚皮,也是一天比一天大,照这样发展下去,估计是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四叔听她说得挺严重,就放下手里的东西赶了过去,当时我也在,我们进屋,王大爷还在睡,还在叫,老大一个大肚子鼓出来像是怀了十个月快要生了一样,更有意思的是,他肚子一鼓,就是一长串叫声,要是在田间地头儿遇上这样的,非让人当成蛤蟆成精不可。
大家没见过这种情形,当时就议论开了,反正,各有各的心思说什么的都有。四叔不理会众人的讨论,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上前去扒开王大爷的眼皮看了一眼,随后又撬开牙关看了看舌头,等查看完,便将自己的手掌放在了王大爷那个快要撑破了的肚皮上面,手一放上,他这脸色立时阴沉下来。
他叫没事的人出去,然后就问那老嫂子,说这几天王大爷有没有吃啥不干净的东西?起初那老嫂子摇摇头说没有,可四叔是什么人啊,见她目光闪烁,就知道这里头准有事儿,于是,就半哄半吓地对那女人讲:说嫂子,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你要是不配合,王大哥这命就悬了。
见此情形,那老嫂子忍不住哭了出来,好大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媳妇似的坐在炕头儿上直拍大腿,她一边哭一边骂,说那天晚上半夜三更的,她看见这挨千刀的王大爷偷偷起来做饭吃,当时没注意,好像他自己给自己煲了一碗粥,鬼鬼祟祟像做贼似的。因为这种事儿老头儿常干,她就没搭理,老王大爷吃完以后就钻回被窝睡觉了,也不哭也不闹,谁成想,第二天一早这人就这样了,说什么都叫不醒。
四叔听后,就问那粥水还有没有,对方听了,点点头还剩下一点,那东西端过来的时候,都馊了,呛人得很。四叔强忍着在碗底蘸了一点粥水在指尖拈了几下,然后放在鼻子边儿上闻了闻,如此反复,过了一会儿才长叹一声,说作孽了,是谁出的这么一个馊主意。
老王家的老嫂子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就问四叔,说大兄弟我们家老头子还有救么?四叔说,姑且看来,命可以保住,至于别的,那就不好说了,你先帮我去找点东西,要快,晚了的话这事儿就难办了。
此话一出谁还敢怠慢啊,有那手脚麻利的就拿出纸笔准备几下,我们以为是要去抓药,却没想,他是要“做法”。
四叔要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算起来,一共也就那么几样:
首先是一个圆桌面,三把小凳子,三十六根常见的白蜡烛外加几只带豁口的瓷碗,准备齐了,又还要了鲜鸡血、鲜狗血各一碗,煮到半熟的大米能有小半盆,上供用的檀香和纸钱也叫人去买了,至于那些一般人找不到的,他都随身带着。
准备东西的领命去了,趁着这会儿工夫我就看见他跟几个人一起在搭台子,准确地说,这不叫台子,叫“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