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四叔铺子里头,主要的工作是卖点货品什么的,不用上课也没有生意的时候,就闲得蛋疼。
因为小的时候,我专门练过毛笔,而且很会画画,所以,四叔做纸活儿的时候,我经常非常主动地往纸人身上画五官,可,四叔觉得,我画出来的眼睛嘴巴太写实,容易吓着人,所以就不让我再打纸人脑袋的主意了。
日子这一天一天过去,我越来越发现,从四叔的举止和技艺上看,这老头子应该是道门中人。因为,据我所知,道家的技艺核心,叫“玄门五术”,具体来说,是“山、医、命、相、卜”,这五种学问,各有侧重,寻常的道士都是主修其一,辅修其一,四叔这人,看起来就像是“主山、辅医”的茅山道士。
“山”字脉的“山”,同“仙”,指的是一些上天入地的本事,像,全真的“性命双修”“内丹五气”、茅山的“步罡踏斗”“符箓丹书”都能算是这个范围,而医字脉,学的都是悬壶济世的本事,跟中医大体相同,只是用药上,更不拘一格。
别人做道士,都是躲在深山里头求清净,四叔不一样,他这个道士做的确实很潇洒,既不念经打坐,也不耽误喝酒吃肉,除了不碰女人之外其它的一样都不落下。
没事的时候,我就问他,那些年,在山中究竟学了什么本事,没事儿的时候可不可以教我一点。四叔听后,上下打量,犹豫了好半天才摇摇头拒绝我。
见他这样,我心生疑惑,连忙问他为毛不这么抠门,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亲侄子都不教,你这一身本事非要交给外人么?
对方听后,憨笑一声,只说我是一木头,没有仙根,满脑子的七情六欲于清福没有半点缘分。
让他这么一说,我颇不服气,往柜台上一趴就把四叔七岁那年偷看胳膊王二丫洗澡的事情捅了出来,并以此证明,孔子老人家所说的有教无类的道理。
四叔闻言,当时大囧,可这老头子也是小孩儿心性,遇到这样的问题不肯半步想让,两个人唇枪舌剑地战做一团,倒是我那看起来挺本分的老爹躺着中枪。四叔扒出许多闻所未闻的陈年旧事,都是我没听过的,虽然免不了添油加醋,但是,听得多了,连我自己都给那些荒诞不经的典故逗得不行。
一晃过去能有一个多星期,这一天,周五下午,稍微有点冷,外面的天正在下雨,窗子上笼着一层白雾,我跟四叔正聊得热络,忽然听得门轴一声轻响,转头看时,正见一四十出头儿的大叔折着雨伞退到屋里。
这人穿着雨靴,浑身上下也已湿了大半,没等我开口便快步走过来小声问我道:“诶,这位小兄弟,你认识祁三爷么?”
“您找他有什么事情么?”我刚要开口,便见四叔趴在柜台边儿上叼着烟斗问他。
老头子的手里,拿着一叠纸钱,说话间正卷着油墨在那里扣着戳子,听他这意思,好像不想直接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我寻思了一下,顿时觉得姜还是老得辣,不论如何,先问明对方来路总是好的。
“哦,老哥您好,我是咱刘家村儿的,这几天咱们村子里了点邪乎事儿,村长让我过来请祁三爷过去一趟,谁成想,还赶上下雨了,祁三爷在不?在的话,能不能通融一声?”对方说着,一脸诚恳地看看我,又看看祁四叔。
“怪事儿?什么样的怪事儿?你说来听听。”眯缝着眼睛狠狠地抽了一口那不知产地的老旱烟,四叔吐出嘴里的蓝雾斜视道,对方闻言,挠挠脑袋摆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来,看那表情,好像不想说。
“不想说就走吧,回去给你们村长带个话儿,有什么事让他自己过来。”四叔说着,将那一沓儿纸钱捆好了,又踩着凳子将它放在货柜上面。
那中年汉子一脸尴尬地看着他,张张嘴欲言又止,我看他为人颇为木讷,便笑着说:“大叔,您这是做什么?既然是请人来帮忙的,有话就直说呗。”
“哎呀,小兄弟有所不知,俺不是不想说,只是村长不让俺们随便乱讲咧!”对方说着,一拍大腿,见他如此,我倒是有些不解:“既然这样,那我问,你答,咋的了这是?死人了么?”
“恩。”眼睛盯着我猛地一点头,对方都是一点不含糊。
“哦?一共死了几个?”微微皱眉,我一下子警惕起来。
那大汉翻着眼皮想了想,摇摇头,随后又非常奇葩地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他先是伸出左手五指张开,随后又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二,见此情形,正在整理货柜的四叔也跟着警惕起来,老头子走过去,一脸诧异地问对方:“七个?”
“不止呐!也说不上有多少!跟您说实话吧,俺们村里,有个水库,几十年前就有个东西在水里闹腾,每年,都要有牛羊供奉才行,可去年,村长去上面开会,上面的人点名批评了俺们,说俺们这搞得是啥啥啥封建迷信,不可取,我们就不敢再整了,可你猜咋的?这上供的东西不给了,那玩意就开始闹了,前些日子找了好多人去水里抓,也没找出那玩意到底是个啥!现在好,消停了没两年,那玩意又出来了!您行行好,咋的也得让我见见祁三爷啊,从出事儿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人都不见了,我们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要不然也用不着大老远地来请祁三爷出山啊!”
那人说着,咧着大嘴摆出一副很焦急的样子,我跟四叔对视一眼,四叔摆摆手对他说:“行吧,你先出去,在外面等着,一会儿我们跟你走一趟。”
“啥?”那大汉一愣,不太明白。
“我就是祁三,你放心吧。”四叔说着,皱着眉头摆摆手让他出去,那人闻言,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后,如释重负,正要说什么却又想起了四叔刚才的话,一拍巴掌之后,挺大个人蹦蹦跳跳地跑到外面等着去了。
见他晃着膀子十分欢脱,我苦笑着转头看四叔,老头子见了,也一脸无语地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来,倒不是别的,我们都觉得,这人啊,忠厚一点总不是坏事,像他这么大年纪的,还把心思写在脸上,倒是让人觉得可爱许多。
“走吧,这个月的伙食有着落了,四叔带你见见世面去。”跑回屋里挑了一点常见的法器装在一个大号的登山包里,四叔让我背着。
不背不要紧,那大包一上身,顿时觉得这特么是个苦差事,我也不知道那背包里头到底都放了些什么东西,感觉,少说也能有三十斤,忙里偷闲蹦了两下,里头叮当响,还有水声,正好奇着,四叔已经在外面催促了,我应了一声之后便锁了店铺的大门跟了上去。
我不知道这一趟活儿等给我多少钱,碍于面子也不好意思问,不过,坊间传闻,四叔这个人虽然衣着简朴却并不吝啬,我估计着,跑一晚上,一两百的总会有的。
心里头想着,便觉得生出几分动力,毕竟,从小就对四叔这行当心生向往的我早就想跟着他老人家开开眼界了。
从铺子里头出来,打了一辆车,到了城郊的修理部之后,换乘了那大汉的开来的一辆半新不旧的拖拉机,就这样,高高地坐在上头,我们三个,打着雨伞,穿着雨衣,突突突地裹着一溜黑烟去了事发地点.
因为这一次的距离并不算远,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小时不到的路程,但是,拖拉机的速度十分有限,所以,到地方的时候,雨停了,这天也快黑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上一次的影响,一遇上这种没有什么光亮的时候,我这心里,就有点紧张,但是,四叔坐在拖拉机上,歪着身子看着前面的村庄,那表情,但是十分惬意。
“四叔,你这次有多大把握?”将背包抱在身上,我晃着身子问他。
“啊?”可能是拖拉机的噪音太大了,四叔歪着脑袋一脸疑惑。
“我问你!这一次,你有多大把握!”扯着嗓子,我大喊道。
“九成吧。”四叔说着,勾勾手指摆出一副很不在意的样子来,让他这么一说,多少添了几分安慰,我挑起大拇指做了一个十分敬佩的手势,便不再说话。
拖拉机沿着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进了村子,一路上,不是水沟就是泥巴,等车子开到村委会的大院儿,正看见,值班室里,几个村干部模样的人火急火燎地迎出来,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跟四叔认识,远远地跑过来跟四叔握下手,又狠狠地抱了一下。
四叔见他如此热情,忙着跟对方寒暄了几句,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这个村长模样的人便忙不迭地把我们让进了那几间平房簇拥起来的村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