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王宫内廷,莲池中荷叶接天连碧,亭亭婀娜的莲枝引绿分红,令人微醺的晚风中,暗香浮动。
池边石栏旁,立着两位华服男子。
穿紫衣的男子大约三十出头,相貌威武,燕颔虬须。蓝衣男子的年轻稍轻些,身材高大,气质英武,正凝神细听着紫衣男子的讲话 -
“三弟,从东越国一路追杀你的人,是陈国延羲公子派来的。” 说话的紫衣男子正是燕国国君慕容炎,他双手负于身后,微眯着眼睛,望着天际边的红霞,“几个月前,有人雇佣了杀手魍离,劫持东越仲奕迎娶的王后、陈国扶风侯的女儿青遥公主,阻止了陈国和东越的联姻。表面上看,此事中最得利的一方,就是我们大燕,所以风延羲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你。”
慕容炎转过头,继续说道:“寡人觉得这个延羲公子很是不简单。他只不过是扶风侯和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所生的庶子,十二岁以前又一直养在府外,在风氏一族中根本毫无地位,却能凭一己之力,将势力扩展至如此之大。不光是陈国,在燕国和东越,能和他扯上关系的商铺、茶楼、当铺甚至妓院,数不胜数。寡人猜想,这些商铺茶楼也是他收集各路信息的渠道,否则,你这次明明扮作了牛马贩子,怎地轻易被他们识破了身份?在朝中,他如今的影响力也不可轻视,上一次,就是他说服了陈王和东越裴太后那个毒妇,促成了青遥公主和东越仲奕的婚事。这一次,又不知使了何种手段,竟然能调动陈王手下的龙骑营来燕国刺杀你。”
蓝衣男子剑眉微蹙,“陈国扶风一氏,的确不容小觑。青遥公主被劫,臣弟已料到风延羲多半会怀疑到我头上,只是未曾料想,他行事能如此迅速。这人行事似乎完全不择手段,一般王侯世家的子弟,又怎会通过行商坐贾来谋大事?”
慕容炎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亏你从小熟读兵法,竟不懂‘上兵伐谋’的道理?不单单是战场上,这世上何处不是如此?狡诈也好、阴险也好,只有凡事不择手段,才能最后制胜。你呀,” 他拍了拍蓝衣男子的肩膀,“行事太过光明磊落、光风霁月,寡人总担心你哪天会因此而吃大亏!这次也是,居然让部下先逃命,自己一人单枪匹马引开龙骑营的人。你也不想想,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寡人岂能饶过你手下那帮人的性命?月氏国和东魏如今都已灭在你的手上,也算是了了你幼时的心愿,接下来的日子好好待着蓟城,跟寡人学点为政之道、权谋之术,也好在朝堂上帮寡人对付那帮老头子!”
蓝衣男子摸了摸手臂上已经长好的刀伤,斟酌出言道:“王兄,我大军连败东魏和月氏,士气正高,何不趁机一举伐南,灭了东越和西陈,一统天下?”
慕容炎笑了声,“你以为寡人不想吗?南朝富庶繁华,物产丰饶,历代北朝君王无不梦寐以求。几百年来,燕国和魏国多次伐南,结果都是一败涂地。如今,我大燕有了你,令敌军闻风而遁的战神慕容煜,自然要拼手一搏。只不过,”他抚了下髭须,压低声音说:“眼下实在是国库空虚,恐怕凑不出军饷来。前几年在塞外与月氏国开战,所用的物资军备已让国库吃紧,而这月氏国不像东魏,既没有耕地,又没有可以南迁开荒的人口,用生意人的话说,算是一场亏本买卖。朝中那帮老臣到现在还天天唠叨着,烦都烦死了。”
慕容煜熟知兄长的脾性,想到他每天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一群絮絮叨叨的臣子,也不由得一笑,说:“那帮人,只顾眼前利益,不懂为长远做打算。月氏国的归顺,不但解除了长久以来的北患,还让大燕在将来伐陈之际,有了地理上的优势。退一步看,即便只是为了自保,当日出兵东魏和月氏也是势在必行。”
他望着满池亭亭莲叶,想起了酷爱种花的母亲,“王兄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燕国被月氏和东魏南北夹击,连父王也阵亡在与东魏的战场上。母后因此而日夜忧伤,不久也离我们而去……”
慕容炎也敛了笑意,幽幽地说: “寡人记得。那时,我们兄弟二人在父王灵前起誓,一定要灭了魏国和月氏,为父王母后报仇。寡人当时还曾说过,此生必当一统南北,实现父王未了的心愿。”
二人沉默了良久,仿佛都陷入了回忆之中。
慕容煜面色决然,单膝跪地,拱手道:“臣弟恳请王兄出兵南伐!西陈和东越已有结盟之心,纵使此次青遥公主的婚事失败,难保陈王不会另选公主嫁往东越。若不趁他们结盟之前发兵,只怕会错失良机。只要我军能速战速决,就不需耗费太多军饷。臣弟有把握,在一年之内攻破东越都城!”
慕容炎伸手扶起慕容煜,“三弟,你当真有把握在一年之内攻下东越?”
慕容煜说:“东越国君据说有龙阳之癖,一直未有子嗣,加上当年登基全靠裴太后毒杀先王和太子,朝野内外早已怨声载道。失民心者,必失天下,我军有胜算,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慕容炎沉吟思索了一阵,主意渐渐拿定:“好!江南形胜,自古繁华,若能并入我大燕版图,不但一偿父王当年的心愿,也必能让那帮迂腐的老臣从此闭嘴。将来西伐陈国,无论是粮草物资,还是地利人和,都能有所助益!”
慕容煜大喜,“谢王兄!臣弟定当不负圣意!”
迟疑了片刻,他语气忽而有些局促地再度开口:“臣弟……若能攻下东越,可否向王兄讨一份恩赐?”
慕容炎闻言起了兴趣,挑眉问道:“咦,以往寡人要封赏你个什么,总是推辞不受,这次怎么主动开口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臣弟,”慕容煜垂下眼帘,低声而迅速地说:“想退掉和月氏国纤罗公主的亲事。当初订下这门亲事,只是为了安抚月氏各部,让他们安心归降,免去我军将士在大漠腹地继续追击之苦。臣弟常年征战在外,若是真娶了公主,只怕她将来也只能独守家中,到时候,说不定对我心生怨忿,反倒让月氏各部不满。再说,朝中不少大臣本就反对我的这门亲事,其中原因,想必王兄也有耳闻。”
慕容炎呵呵一笑,“又是那些说你功高盖主的言论?凭你在军中的威望,若想要这王位,唾手可得,何需月氏的支持?”
他大力拍了下慕容煜的肩膀,“你我兄弟同心,外人之言岂能损得了几十年的手足同胞之情?如果你是因此而顾虑,大可放心,尽管去娶那纤罗公主。”说完又神色戏谑地补充道:“听说那纤罗公主不但美貌出众,也善骑射,将来刚好陪着你在外征战,夫唱妇随。”
慕容煜跪地肃容道:“王兄,臣弟心意已决。此次若能灭掉东越,以江南的富庶和人丁,必能大增燕国的军力和财力,即便毁婚,月氏国也不敢轻易叛乱。恳请王兄应允!”
慕容炎把慕容煜拉起来,研究着他的神色,若有所思地问:“三弟,你一心想退婚,是不是另有其因?”蓦地一笑,说:“不要忘了,你是寡人带大的,你的心思可瞒不过做哥哥的。寡人猜猜,你是不是心中另有人选?还是,想着攻入东越王宫后,带些江南美女回来?听说那东越太后为了让东越仲奕对女人动心,可是搜罗了天下的美女,尽藏于东越后宫之中。”
慕容煜局促地说:“不,不是,臣弟……臣弟不是。”
慕容炎哈哈大笑,“你这模样,要是被你手下那些军士们瞧见,肯定个个目瞪口呆!堂堂大燕战神,怎么一谈到女人就变得结结巴巴?寡人应该多赐你几个姬妾,随军侍奉。”
慕容煜慌忙道:“不用!”
他镇定了下心神,长出一口气,缓缓说道:“如王兄所言,臣弟确是心有所属。今生只愿得此一人,绝不另娶。”
“哦?”慕容炎摸着唇上的髭须,饶有兴趣地问:“是哪家小姐?可是寡人也认识的?”
“不,王兄不认识。臣弟想先退掉和月氏国的婚事,再带她回蓟城……”
慕容炎沉吟了一会儿,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三弟,你虽然年纪也不小了,可一直住在军中,对男女之情并不太懂。做哥哥的劝你一句,一时的情动,并不表示一世的不变心。”
他指了指莲池西面的楼台宫阙,“寡人的后宫中嫔妃众多,有的温柔婉约,有的明艳动人,还有的擅歌舞才艺,可无论最初吸引寡人的是其容貌还是品性,寡人总能再遇到更好的。王族的男子,最不缺的就是佳人,今日你得一颗明珠,奉若至宝,明日你可能会遇到让你更动心的美玉。你应当做的,不是舍美玉而得明珠,而是二者兼收,抑或是更多也无妨。你是当世战神,大燕国君唯一的胞弟,就算把天下但凡你看得上眼的女人全娶了,也无可厚非,万不能委屈了自己!”
慕容煜望着远处嫣红夕阳染出的落霞余晖,想起阿璃似嗔还羞的模样,唇角不禁牵出轻浅弧度,自言自语般地说:“可若能得此明珠,纵是世间万千琳琅,也不过是我眼中的残瓦碎砾。”
慕容炎盯着弟弟看了半天,叹了口气,说:“算了,这种事,非得你亲身体验过才知对错。现在既然决定要攻打东越,你与纤罗公主的婚事可先暂缓,等灭了东越再商量下一步。说不定,到时候你惊艳于江南美色,自然会明白寡人今日所说的话。”
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转过身,“走吧,寡人今晚可得好好休息,明早宣布南伐的时候,才有力气应付那帮啰嗦的老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