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要和袁绍决一死战,信心不足。谋士郭嘉进十胜十败说,他分析了曹操拥有的十个优势及袁绍所具有的十个劣势。于是,才有曹操和袁绍的官渡之战。十,在中国人心目中,就是终极,完整,最后,圆满,无以复加,再也超不过了。
所以,到功德林吃斋饭,有一道菜通常是少不了的,那就是素什锦。所谓素什锦,就是用黄花,木耳,香蕈,豆丝,腐竹等主料,投入锅中,用香油炒制而成的素菜。但菜的成份,一定要够十种,才能算什锦。于是,胡萝卜,冬笋,青碗豆,香芹,面筋之类,也都是凑数入选之料。
外国人类似的菜,例如蔬菜沙拉,水果沙拉,也是用多种同类项的材料,混杂在一起,浇上沙拉油,端到桌上来的。但绝不会一定非要放进十种材料不可,多几种,少几种,是无所谓的。
对于“十”这个数字的过分在意,和过度的敏感,是纯属中国人的文化心态。十分的满意,十足的成色,十成的收获,十全十美的结果。十成了中国人心目中一种临界的极致境地。于是,扩而大之,中药的十全大补,中乐的十面埋伏,国画的十美图,古代人犯了罪的十恶不赦,连旧社会的上海,也一定要叫作十里洋场。这个十字,都意味着极限,再无法逾越了。
中国人喜欢十,讲十,十年寒窗,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十年辛苦不寻常,非一口咬定这个十不可。我不知道这样的绝对主义,形而上学的僵硬死板,是不是起到阻碍中国人思想的活跃以及开拓发展的不好作用?
已经达到了顶点,饱和,终结,完成的状态,人们还需要努力奋斗嘛?还有必要再去争取,再去开拓嘛?乾隆皇帝称自己为十全老人,因为他一生做了文治武功的十件大事以后,满足了。于是,从此也就没有什么作为了。
所以,对于中国人特别热爱的这个十,就要一分为二地看了。一定要到十,不达目的,不肯罢休,有其积极意义。但够了十,便不图十一,十二,不想取得更大进步,恐怕就有一点欠缺了。因为生活从来是不会停滞的,道路永远是向前的,人的生命没有结束,也不会有终点站的,所以,十,不能是努力的尽头。
这种十的情结,西方人一定不能理解。譬如杭州西湖的景致,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立下的规矩,一定要凑足到完整的十这个数字,才觉得圆满。所以,我们从来没听说过西湖九景,也未听说过西湖十一景,一定是西湖十景,还画在折扇上,供游客选购。这样,大家也就受了十。于是,约定俗成,在全国所有能够构成景区的地方,都得想方设法找出十景,不够,挖空心思也编出十景来。
伦敦是古城,巴黎也是历史悠久的名都,但从来没见哪个英国人或法国人,编出伦敦十景,巴黎十景。
但北京,中国的首善之区,这十景当然更不用说是古已有之的了。“芦沟晓月”就是古都十景之一。那块石碑就立在芦沟桥的一端,是乾隆皇帝的御笔。这位皇帝的诗,写得不怎么样,但书法,却是不错的。由此可见,北京的十景是有年头的事了。所以,如今发展了的北京,自然更有新景的出现,为此,还征求群众意见,除去旧的十景外,另外再添新的十景。据说,已经定下来了,公诸报端。我不禁奇怪,选来选去,好象决策人还是跳不出中国人的老圈子,不能多,也不能少,仍是要十景。
为什么非十不可,决不会是为了记忆方便,还是着眼这个十的数目,是一个完整的概念上。于是,划进这十景的是景,没划进的,哪怕再美丽再动人,也不算正式的景了。其实,北京城区里的二环,三环那些个巍峨秀美的立交桥,哪一座也称得起一景。逛过西湖的游客,或住在那湖光山色中的居民,谁不知道那“浓装淡抹总相宜”的西子湖,触目的美景,俯拾即是,决不止“柳浪闻莺”、“三潭印月”那十景的。
再譬如,选举十大杰出青年,投票十佳运动员,评定十大名模等等活动,也必是以十来作为一个界限。其实,生活千变万化,人类千差万别,许多软指标的衡量标准,难免参差不齐。所以,评上的第十名和因为超过十而被淘汰的第十一名,说不定并无什么差异。同样,为了评足这个十的第十名,说不定倒是勉强凑数的。
这种非十不可的思路,是和中国人习惯于四平八稳的思维模式有关。十是完整,完整就好,如果不倡导实事求是的认真精神,就事论事的严谨态度,区别对待的工作方式,具体分析的思想方法,而强求这个十的一致一统一律的话,也会有极端和绝对化之弊的。
是十就是十,不是十,就不一定非十不可,这才是讲求科学的为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