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宾馆到了，宾馆的大门正上方是“飞天宾馆”四个描金大字，是个懂书法的行家都能看得出来这四个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是，这是一个写字最难看却自以为不错喜欢四处题字的某个领导写的，来飞天宾馆吃饭的人中不乏书法行家，开始看到这四个字大为摇头，等听说是领导题词后多数笑笑说“领导的字很有特点。”

飞天宾馆的大门上雕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龙，来吃饭的人中经常有人琢磨为什么是一条龙，而不是两条龙，有人说两条龙就错了，龙是公的，两个公龙在一起是同性恋，于是有人提议再雕一只凤，一龙一凤就完美了，现在是和谐社会，家庭和谐了，社会才和谐，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雕上凤，于是这条龙就始终孤零零地趴在飞天宾馆的大门上。

车开进了飞天宾馆，光滑的路面，院子里一棵高大的垂柳，光秃秃的枝条映衬着灰蓝的天空，时令是冬季，冬天的北方如果没有雪，景色显得枯燥让人疲惫。

车悄然停下了，张婆婆进了大厅就扯开嗓门找王朝山：“王公公，王公公在哪里？”

总台上的服务员认得是张市长，连忙离开总台迎出来，声音不大：“张市长，王处长出差了。”

张婆婆点点头就朝008房间走，钱多向服务员打听顾书记和刘市长在什么地方，尽管怀疑有人在搞恶作剧，他也不敢当真，万一真的是一二把手找他，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服务员不认识钱多，犹豫该不该把顾书记和刘市长的行踪告诉他，面露难色，张婆婆回头说：“走，跟我走，就在008嘛。”

作为市委秘书处的秘书，钱多当然知道市委顾书记每次到飞天宾馆都在008房间，但是即使他知道也不好直接闯入，他向总台服务员打听，其实是希望能有人替他通报一声，这样合乎程序，现在有了张婆婆主动提出替他引见，钱多求之不得，他跟在张婆婆的后面来到了008房间。

顾书记和刘市长正守在电视机旁看电视，电视是当地的频道，画面上出现了一群老百姓站在一处山坡下说着什么。钱多绝对不敢相信顾书记和刘市长是在等他，距他接到通知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了，市里两位当家的领导哪里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秘书在宾馆里浪费时间？

张婆婆在书记、市长面前还是有模有样的，他先跟书记打招呼，再跟市长打招呼，然后说：“晚上我要在这里接待省规划办的李主任，听说你们找钱秘书，刚好他跟我去麻纺厂开会，我就顺便把他带过来了。”

顾书记抬眼看了下钱多，指指边上的沙发：“坐。”

钱多坐下，随即紧张起来，看样子书记和市长是真的找他，只是不知道找他有什么事。

顾书记没有理会钱多，转脸问张婆婆：“麻纺厂的事情怎么样？有没有希望？”

张婆婆有些得意：“当然有希望啊，怎么能没希望呢，差不多了，下周吧，估计下周贷款就能到位。”

刘市长微微一笑：“我说你老张也是自找麻烦，明明知道银行那块骨头难啃，非得低三下四求他们，不就三百万吗？先用市财政垫上，只要外贸转起来，过了春节再往回补嘛。”

张婆婆说：“好，我的市长大人，现在哪里还有财政收入往企业上投的？财政也没有那一项支出啊，当然，我知道这样做很简单，可是中央财政政策很严格，一旦被审计卡住，市人大那帮老家伙的嘴能饶得了你吗？退一步说，就算能解燃眉之急，但是这个口子如果开了，别的企业就会攀比找上门来，到时候受罪的还不是我自己？市长大人，我说的对不对？麻纺厂不是市里唯一的困难企业，现在垂死挣扎的企业不下十多家，照顾了这家顾不了那家……”

顾书记笑着摆手打断张婆婆的话：“刘市长现在是财大气粗，兜里有钱嘴上说话就有底气，不管怎么说，有钱总是好事，办不办是另一码事。”

刘市长就开始哭穷：“我的书记呀，你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我说财政掏钱也就是把财政的钱拿来暂时周转一下，要是真有三百多万的闲钱，十里堡的教师还会跑到市里集体上访要拖欠的工资？老张你知道，我这是拆了西墙补东墙，这不，前几日省环保局还下了通知，说我们市的空气污染指数老是超标，要罚款呢。”

张婆婆说：“没啥事了我到2号楼等着去，那帮人住在那里，我得去迎一迎，不然人家又该说我们招待不热情了。”刚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问：“王朝山干嘛去了？两位大领导到了也不露面？对了，刚才听总台说他出差了，啥时候回来？我找他有急事。”

顾书记看看刘市长，刘市长看看顾书记，顾书记说：“你找他有什么事？王朝山的工作有调动，需要调整一下，我正要告诉你呢，先让他到行管局……”

“怎么？提拔他当处长？”张婆婆问。

“待命吧，以后再安排。对了，接待处这一摊就由钱秘书管起来。”

此话一出，不但钱多呆住了，就连张婆婆也呆住了：“让钱秘书当接待处的处长？”

顾书记看了眼刘市长，点头说：“对，后天在常委例会上过一下，回头让组织部和人事局联合发文……这件事，我和刘市长沟通好了。”

刘市长点头，一言不发。

张婆婆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没说话，对这种事，人家告诉你多少你就听多少，主动问，人家要是不好告诉你，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张婆婆作为堂堂副市长、市委常委，怎能不知这个常识，他连连点头：“好，好！等钱秘书上任后我再让他办，不是什么大事，王朝山能办的事钱秘书也能办，你们忙，没别的事我先去照应照应那边了。”

说完，张婆婆转身就走，顾书记追着他的屁股喊道：“老张，顺便叫一声黄花香，让她过来一趟。”

“好！”

张婆婆走了，顾书记坐下来，看了看钱多，和颜悦色地说：“我已经和刘市长研究过了，调你到接待处工作，负责飞天宾馆的管理，你明天就过来上班，先熟悉一下情况，等王朝山回来就办理交接手续。”

钱多张开嘴半天忘了合拢，俗话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可偏偏天上就掉下来一块馅饼，而且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钱多的脑袋上，他被砸得晕头转向回不过神来，他暗地掐了下大腿，很疼……不是在做梦，是真的！钱多禁不住摸摸脑袋，感觉木木的，说实话，如果提拔他当秘书处的副处长，他不至于这么晕头转向，因为他本来就是干这行的，秘书处的处长都是从秘书干起的，一个秘书扎扎实实地干上十几年，运气好了或许能被提拔成秘书处处长，但是钱多万想不到的是，竟然提拔他为接待处的副处长，由动笔杆子的工作转行去干迎来送往的接待工作？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顾书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看看钱多，钱多发呆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神情自若，并没有得到提拔后激动兴奋的表情，显然，顾书记有些失望，他不紧不慢地说：“接待工作非常重要，接触的都是些重要的人物及上级领导，对内要抓好管理搞好服务，对外要做好协调联络，这个工作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胜任的，调你到这里来工作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对你的高度信任，当然，对你个人来说也是一个考验……这个，我和刘市长早就交换过意见了。”说到这里，顾书记看了眼刘市长。

刘市长知道这是让自己表态说话，便接过话头说：“钱秘书啊，顾书记说的对，接待工作代表了我们肃州市的脸面，是我们对外联络协调关系的重要渠道，你一定不要辜负了组织对你的信任，抓好内部管理，提高接待质量，力争在原有基础上提升一个档次，你过去一直干秘书，形形色色的领导接触过不少，应该说，接待处的工作对你来说，并非完全陌生的领域，今后，你要广交朋友，密切做好和各级领导的关系，顾书记及市领导对你寄予了厚望，你可不要辜负啊！”

在顾书记和刘市长交替的训话下，钱多发懵的脑袋渐渐清晰起来，大脑恢复了正常的思维能力，摆在自己眼前的事实是——他被提拔了！由一个正科级的秘书提拔成处级，科级到处级是一个巨大的飞跃，诺大的肃州市，有多少个正科级干部？恐怕要数上大半天，但是变成处级的就屈指可数了，当了多年的秘书，钱多再清楚不过了，无数的正科级干部煞费苦心日熬夜盼，为的就是由正的变成副的（正科变成副处），递条子、托关系或送礼跑路子，往往忙活了几十年，落得个人老珠黄前功尽弃。

钱多咽下一口唾液，他很明白这是自己的机会，尽管他打心里不喜欢接待这个差事，但是幸运突然降临在头上，就一定要抓住，钱多忽然觉得浑身轻快，有了一种获得新生的感觉。

顾书记意味深长地看着钱多，补充道：“对了，接待处的行政级别还是副处级，这种地方人多了容易生是非，管理不便，所以，只能由你一人来坐镇，辛苦你了。”书记不愧是书记，深思缜密，及时对钱多的行政级别做了说明。

钱多明白，即使接待处是个正处级单位，他至多是副处级主持工作，正科变到副处还好解释，如果一下子成了正处，市领导就很难对其他同僚解释了，钱多心里像掉进去了一个蜜枣，副处就副处，不但提了一级，而且身份、待遇发生了质的改变，这是天大的好事了，像秘书处的老梁，论年龄该退居二线了，不还是个正科级干部吗？与他比，自己真够幸运的了，到了表忠心的时候了，钱多赶紧神态毕恭毕敬发誓般说：“顾书记、刘市长，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我一定全力以赴地干好这个工作，不辜负领导的期望，我只是担心，以前没有干过接待工作，缺少经验，请领导多多给与指点，我钱多一定在领导的指导下努力整改，一边学一边干，干中学，学中干，我相信有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我市的接待工作一定会迈上一个新台阶，更好更加出色。”

这几句话对于钱多来说不假思索张口就来，听完钱多的表态，顾书记很满意，他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和蔼地说：“嗯，你明白就好，我们都知道你没有干过这个工作，话说回来，这个工作一开始谁干过？王朝山干过吗？没有！论业务，王朝山还是不错的，你不是说了嘛，干中学，学中干，我相信，刘市长也相信，你一定能把工作干好。”说到这里，顾书记看了看刘市长。

刘市长快言快语，鼓励道：“对，就是这话，一个人思想上过硬，能够与时俱进，干什么都行，好好干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王朝山干的多好，你一定不会比他差。”

钱多心想，既然王朝山干得挺好为啥不让他干了呢，大概刘市长看出了他心里的疑惑，补充道：“让你干接待处处长，看中的是你思想过硬，王朝山就是不能严格要求自己，害人害己，还给组织上造成了恶劣的影响……”

原来是王朝山出事了，钱多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是经济问题还是生活作风问题？心里在判断，嘴上却没问，他知道这种事情自己是不能问的，凡是在市委、市政府混了几年的人都具备这方面的基本常识。

“嗒嗒”，清晰的高跟鞋声音由远至近，“顾书记、刘市长，你们找我？”

黄花香进来了，声音甜甜蜜蜜的，身上散发出一股芬芳的香水味。

“这位，你认识吗？”顾书记指了指钱多问她。

“认识，是市委秘书处的……，对了，是钱秘书吧，在我们这儿开过会，认识，认识！”

黄花香说的不错，钱多跟着会务组在飞天宾馆搞过几次服务，经常看到她风姿绰约地里里外外地张罗，俗语说“自古文人多风流”，所以过去把文人叫骚客，秘书处的秘书是一群不大不小的文人，也自然是一群不大不小的骚客，无聊之时免不了背后拿黄花香当口香糖嚼来嚼去，有人说黄花香是肃州市第三大性感女子，集百般风流于一身，有人说她的嘴唇极其迷人，有人说她的笑容就是迷幻药，秘书处的老梁摇头说你们说的这些都是瞎猜的，她的腰最迷人，老梁自称和她跳过舞，说跟她跳舞就像搂了一条美女蛇在草丛里滚来滚去，大家哈哈大笑起哄说你这是狗屁比喻，后来一次老梁曾经私下里说黄花香的肌肤特别的滑润，男人只要碰一下立马头晕，效果和喝了半斤二锅头差不多，大家说老梁是因为自己的老婆长得难看所以想美女想疯了……当时，钱多也跟着秘书们胡诌八扯瞎起哄，万想不到，今后竟然要跟这个漂亮女人共事，而且做她的顶头上司。钱多不知道那帮秘书们知道他被提拔成了接待处处长，掉进了飞天宾馆这个战壕里整天跟黄花香滚在一起后会作何反应。

“明天钱多就来你们这边接替王朝山开展工作，你要积极配合好，先给钱处长介绍一下飞天宾馆的情况，让钱处长熟悉管理人员及接待服务操作流程，尽快融入进来，你干的时间比较长，对这一摊子熟悉，今后一定要好好支持钱处长。”顾书记对黄花香说。

黄花香微微一愣，脸上的一丝失落马上换成了热情洋溢的笑脸，不迭地说：“太好了，我代表飞天宾馆的全体员工欢迎钱处长来领导我们工作，我一定积极配合好，我马上安排把钱处长的办公室收拾好。”

刘市长紧皱眉头，一摆手：“不必麻麻烦烦地再占用别的房间了，还在原来的办公室就行，等王朝山回来让他赶紧收拾腾地方滚蛋，钱处长这几天先熟悉情况吧。”

钱多想，不知王朝山犯了什么事了，刘市长一提起他满脸深仇大恨的样子，看样子王朝山把刘市长得罪的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