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本以为李行长对贷款的事已经痛快地答应了,回来在表格上盖个章直接给银行送去就算完事了,没想到,他去找黄花香盖章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小的麻烦。
因为贷款是以飞天宾馆的名义办的,飞天宾馆的法人代表是黄花香,所有手续都得经过黄花香签字盖章。
钱多来到黄花香的办公室,从公文包里拿出银行给的贷款表格,放在黄花香的面前,对她说:“这是贷款手续,表格你不需要填写,直接在该盖章的地方盖个章就行了,盖好章给银行送过去,他们帮着给填。”
黄花香拿起表格看了看,抬起头来,眼神惊异地看着钱多。
钱多说:“表格有问题吗?”
黄花香小心翼翼地问:“钱处长,咱们贷这么多钱准备干吗?”
钱多以为张婆婆早就和她打过招呼了,现在看来她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就把张婆婆的意图从头到尾给黄花香说了一遍。
黄花香边听边看贷款申请表、贷款抵押合同、贷款担保书等表格,眼睫毛忽闪忽闪地在眼睛上笼上一层迷雾一样的阴影,听钱多讲完了,黄花香说:“钱处长,我们贷款给麻纺厂用,风险我们承担了,万一他们还不上钱,银行就得跟我们要钱,我们找谁去?找麻纺厂,他们要是没钱,我们就搭进去了。再说,哪有这种好事儿,我们向银行借钱给麻纺厂用,他们坐享其成,风险让我们承担,我们图的是什么?”
钱多承认黄花香说的有道理,他也曾经向张婆婆提出过这个问题,可是张婆婆用他的那个领导的那套理由把他说服了,其实他不服不行,道理永远在领导手里,领导的话就是真理,不服不行。
钱多又把张婆婆的大道理向黄花香重复了一遍。
黄花香说:“钱处长,你刚来,情况不熟悉,市领导说话,有的算数,有的不算数,尤其是张婆婆,他自己都说,他喝了酒说过的话一律不算数,这件事情该不是他喝酒时说过的吧?记得有一回我们接待省建设厅的检查组,事先他说吃住全包,费用由市里核销,我们替他把那帮人侍候的高高兴兴,完了还根据那帮人的意愿给开了发票让他们回去多报些钱,我们根本没有收他们的房租钱,还替他们交了税费,你猜结果怎么样?”
钱多听得心里有些紧张,他对张婆婆在费用核销方面的工作作风的确不了解。
黄花香接着说:“市里城建规划合格验收了,我们找张婆婆核销招待费用的时候,住宿费就是不给报销,说房子住也是住,不住也是摆着,我们说当时他是答应了的,他说当时他喝多了,我们趁他脑子发懵的时候糊弄他,结果我们损失了一大笔住宿费。”
想到张婆婆厚了脸皮跟黄花香耍赖时的情景,钱多想笑,可是如果到了还贷的时候麻纺厂拿不出钱来银行找上门来讨债,便笑不出来,钱多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我都答应张婆婆了,不办肯定不行,这事……”
“钱处长你也不必为难,”黄花香接过话来,“我现在就给张婆婆打电话再和他核实一下,免得到时候他不认账,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你刚刚上任,我估计张婆婆不会给你出难题。”
钱多心里不太舒服,张婆婆把事情都交待妥了,再去和他理论,显然不合适,黄花香和张婆婆之间不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要理论一番也得钱多出面,而不是她黄花香,钱多正在考虑怎么制止黄花香,她却已经拨通了张婆婆的电话。
黄花香的声音委婉动听:“张市长吗?我是黄花香,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帮麻纺厂贷款的事钱处长已经安排给我了,我正在办呢,张市长真有办法,不愧是市长,贷款协议担保书就在这里,按银行要求,上面要盖飞天宾馆的章,还要签我的名字,我担心麻纺厂……”
钱多估计张婆婆会发火,没想到恰恰相反,张婆婆不等黄花香说话,就在电话那头哈哈笑了起来,嗓门很大,钱多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你个小黄啊,平时利利索索的,从来不拖泥带水,怎么办起这事来婆婆妈妈的像个农村老太太……”,紧接着张婆婆把说给钱多听的大道理又重新讲了起来,大概是耳膜被震得受不了,黄花香一边听一边让话机离耳朵远一点,张婆婆正在电话里囔囔着突然说了一句“好了,不说了,我要去开会了,你们抓紧办吧。”就把电话挂了。
黄花香放下电话,重新拿起贷款用的表格看,钱多知道她亲自和张婆婆核实了一遍后,不会再多说什么了,但自己给黄花香安排事情,黄花香对自己这个刚上任的顶头上司交待的任务不痛快地去办,让他有些伤自尊,钱多的脸不自觉地拉长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让张市长给我们写个保证书?”
黄花香见他不高兴了,连忙陪了笑脸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
钱多打断她的话:“黄总,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对于市里来说,目前救活麻纺厂比我们飞天宾馆承担一笔债务重要的多,市领导考虑问题是从全局出发,大棋盘看待问题,我们考虑的是我们飞天宾馆局部的利益,所以,局部还得服从全局,这件事情我看还得办。张市长说了,如果我不抓紧把这件事情办了,今后我们核销费用他要严格控制,你看该怎么办?”
钱多来的时间不长,可是他已经知道,飞天宾馆的利润很大一块实际上就靠市里核销的接待费,因为属于接待对象的都是市里的客人,大多数客人都是上级机关的领导和各种各样的检查组、验收团等等,市里的着眼点在如何给这些客人提供最好最满意的服务商,在核销这一块费用的时候一般情况下卡的不严,也没法卡严,只得自圆其说,有接待处的签字,一般都是实报实销。于是飞天宾馆也就能在正常的营业收入外,再有意加大开支,把多核销的部分当利润。飞天宾馆和消费用的最后关口由张婆婆掌控,因为他主管财政,如果他不批,就是书记市长批了也没用。当然,也不会发生那种书记市长批了张婆婆不批的情况,张婆婆的原则还没强烈到那种程度,他的智商也没低到那种程度。
黄花香叹口气说:“这个张婆婆,对我们就是管卡压,钱处长,你是领导,你的话我当然服从,不过,你也别因为我给张市长打电话核实这件事生气,他给你说的话你知我知,一旦赖账说不清楚,现在我也问了,他也亲口告诉我了,最起码多了一个证人……说心里话,我真不愿意给张婆婆办这种事儿,不信你看看,要是真出了岔子,张婆婆肯定躲的远远的。”
黄花香是那种很会说话的人,她的意思是之所以给张婆婆打电话,完全是站在钱多的立场上替他考虑,这么一说让钱多的心里舒服了许多。
“钱处长,你看这样成不成,既然贷一次款,我们干脆多贷点,反正有张婆婆顶着。”黄花香随即又出了个主意。
“多贷?多贷多少?干什么用?”
“多贷六十万,进海鲜,肃州这个地方最缺的就是海鲜,市场上的海鱼都是冷库里的,价格也不便宜,比如刀鱼,普通的刀鱼价格低的时候也得二十多元一斤,我了解过,同样的刀鱼在沿海城市价格便宜三分之一,而且是新鲜货,再有就是螃蟹,这玩意儿不能冷冻,只能吃新鲜的,很多有钱的大老板住进我们宾馆,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嫌没有螃蟹吃,要是多贷60万,我们就可以空运螃蟹等海鲜,等我们自己有了充足的海货,哪家宾馆饭店想要也可以从我们这边进,一转手我们可以赚点利润,给宾馆创收嘛。”
钱多想,从体制上来说,自己是市委、市政府的干部,虽然对飞天宾馆有监督管理的责任,可并不对他们具体经营行为进行干涉,干涉多了也不好,再说了,就像刚才黄花香说的,他们操心费力帮助麻纺厂贷款,自己什么好处也没有,飞天宾馆当然没有什么积极性,既然他们愿意创收,就让他们创收好了,也算是提高黄花香办理贷款的积极性,便说:“只要银行肯多贷,你们就多要六十万,款到了后给我说一下,我和麻纺厂还得签个合同,合同签了再给他们把款打过去。”
黄花香高兴地说:“我马上就办,钱处长你考虑地很周到,当然要和麻纺厂签个合同,需要我出面的话,你随时通知我,我听说麻纺厂的那个厂长是个糊涂蛋,把好好一个厂子管理瞎了,和这样的厂长打交道,可不敢大意。”
钱多说:“张婆婆说过,贷款一到手,就让那个糊涂虫滚蛋,要是不滚蛋,我们还真不敢替银行借钱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