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市长你放心，我抓紧去办这件事情，既然你跟银行那边打过招呼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真遇到难题我再找你。”钱多说。

张婆婆打了个哈欠，说：“好吧，你办事我放心……我得打个瞌睡，你睡不睡？我中午不睡一会下午头昏脑胀地啥也干不成。”说完，径自走进里屋一头撞到床上打起了鼾声。

钱多走出房间吩咐人进来把盘碟等收拾走了，见张婆婆鼾声如雷，禁不住好笑，难怪他这么胖，农村人喂猪有句谚语：勤吃懒睡长大镖。想起下午要去银行办事贷款，钱多迈出门轻轻把门带上，忽然，张婆婆喊了声：“钱处长，过来我问你个事。”

钱多过来说：“我以为你睡着了呢，什么事？”

张婆婆说：“我睡了一觉了，你知不知道市领导为啥提拔你来干这个接待处处长？”

这正是钱多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急忙问张婆婆：“我不知道呀，你知道？”

张婆婆嘟哝了一句“我也不知道”，然后翻身又响起了鼾声。

钱多看看表，已经一点了半了，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便回到接待处办公室想抓紧时间趴在办公桌上打个盹。

进了办公室，却发现田配配趴在对面她的办公桌上睡的正香，还微微打着鼾声，田佩佩睡觉的样子非常迷人，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浑身透漏出女人特别的韵味与性感，活像屋里养的一只大花猫，让人忍不住想揽在怀里，她的脑袋旁边是两个盘子一个碗，里面还有些剩饭剩菜，暖气很热，办公室里散发着残羹剩饭的味道，看样子她的午饭也是在宾馆里吃的。

钱多看过田配配的履历表，她是成人教育旅游管理专业的本科毕业生，外加三年的工作实践经验，钱多知道飞天宾馆的管理人员背后都有来历，想起张婆婆说过的话，心里暗暗提醒自己。

钱多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不准主意该不该叫醒田配配，他还在犹豫不决，田配配却已经醒了，看见钱多就有些不好意思，睡眼惺忪地冲钱多笑笑：“对不起，钱处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说完，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收拾残羹剩饭，跑到卫生间稀里哗啦地洗刷餐具和她自己。

五分钟后，田配配回到了办公室，此刻已经焕然一新，卫生间对于男人来说就是厕所，对于女人才是名副其实的卫生间，田配配将餐具塞进办公桌的抽屉里，然后把一大叠文件资料送到钱多的写字台上：“钱处长，这是接待处和飞天宾馆关于接待工作的管理制度和工作条例，还有一些管理方面的资料，你有时间的话抽空看看。”

钱多暗暗吃惊，刚才这个不起眼的女人进了一趟卫生间就变成了干练的女职员，刚才和张婆婆吃饭的时候还想着让她将这方面的资料收集一下，没想到未等他吩咐，人家就已经替他准备好了。

钱多接过资料大概地翻了一下，里面有市府市委关于加强接待工作的文件，也有关于接待工作的一些具体规定，比如对不同级别的人接待规格不同，有属于市委市府接待范围和标准的规定，也有接待处编制的接待程序，还有飞天宾馆接待费用核销签字的程序说明等等。干啥都有干啥的规矩，想不到接待处的条条框框真不少，看样子王朝山这家伙也不是个白吃饱，说到底，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是定规矩的，二是守规矩的，所有的规矩都是人定的，领导的意图和指示就是最大的规矩，掌握了这一条就可以万事无忧。

钱多出来经过大厅的时候，想起张婆婆还在008房间睡觉，这阵早过了上班时间，不知道他醒没醒，便到008房间查看，到了门口却见服务员正在打扫房间，钱多就问张市长哪？服务员回答说早就走了。钱多暗笑，这个张婆婆倒是啥事也不耽误。

钱多的自行车放在车棚里，出了大门，一阵寒冷的空气迎面袭来，在有暖气的宾馆房间感觉不到，出了大门才知道外面的气温已经到了零下。钱多正要去车棚取车，却见宾馆的那辆桑塔纳堵在台阶下，司机小石跳下车拉开车门对钱多说：“钱处长出去呀？”

“噢，出去办点事儿。”钱多说完继续往车棚走，小石追上来问：“你不坐车呀？”

钱多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等自己。过去钱多虽然是市府的秘书，但是出门办事近一点的用两条腿，远一点两个轱辘，从未想过向办公室小车班要车，要车人家也不会给，除非陪领导出去，或者领导吩咐有急事，如今竟然也成了一抬屁股就有车的阶层，生活质量算是有了根本的提高，于是停下脚步不去取车，钻进了小石的车说：“去市工商行。”汽车发动后，钱多想了想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

小石说：“田配配打电话通知的，没说你干嘛去，说你要出去，让我在这里等。”

车里的暖气开着，钱多像是进了温室，看着外面寒风中一个个穿着臃肿蹒跚而行的行人，钱多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能 坐在温暖的车里。

小石嘴大话多，一开口满嘴唾沫星子乱喷，别人都说，其他司机擦挡风玻璃是擦外边，小石是擦里面，因为挡风玻璃上全是他的唾沫星子，钱多刚上车，司机小石就开始喋喋不休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他问钱多去工商银行干啥，钱多说去办点事，小石便开始向钱多介绍工商银行跟飞天宾馆的关系：“钱处长，你知道不知道，工商银行李行长的外甥女就是总台的领班李小云，有这层关系到工商银行办事还用的着你亲自出面？就派李小云去，办不成扣奖金，再办不成就下岗培训，哪有办不成的？再说了，咱们飞天宾馆的账户开在工商银行，每年那么多钱放在他们银行，他们敢不给面子？工商银行李行长我也很熟，说实话，这个老家伙把工商银行所有的客人都往我们宾馆拉，也的确够意思的，一会儿办事如果需要，我就跟着，他见了我一点脾气也没有，他们家我常去。”

钱多好奇地问：“你还经常去李行长家？”

小石得意洋洋地说：“帮他们家送东西运东西，每个月去七八次。”

钱多好笑说：“我还以为你上人家去做客呢，原来是给人家搞服务干杂活，他怎么不用他们工商银行的车？还是你愿意赶着侍候人，看人家是个行长。”

小石摇摇头：“李行长说他要注意影响，用本单位的车本单位的司机容易让人家抓住话把儿。不过也一样，反过来，黄花香经理、王公公也用工商银行的车干自己家的活，人嘛，活在世上就那么回事，说虚点是互相帮助，其实是互相利用。对了，钱处长，你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回头我告诉李行长的司机，今后家里用车尽管吩咐，你别有顾及，他用咱们的车，咱也得用他们的车，不用白不用，你说是不是？”

钱多没有说话，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家里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老婆一手操作的，他很少过问。

小石见他不说话，接着又说：“钱处长，你这是刚来，情况还不熟悉，可别小看接待处这座庙，神通广大着呢，慢慢你就知道了，干好了，在肃州市没有办不成的事，王公公在咱们飞天宾馆论权力不敢说有多大，马力可不比顾书记和刘市长差，有些事情，书记和市长还得请他出面办呢，你可别不相信，我一点都不说假话……再说了，飞天宾馆看起来是个侍候人的地方，但也是藏龙卧虎之地，哪一个背后没有点弯弯曲曲的关系？否则，想进飞天宾馆门斗没有！就拿你身边的田配配来说吧，你知道她老公公是谁吗，是李老啊。”

李老是前些年工作尽头很冲的一任市委书记，钱多虽然不认识李老，但是对他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至今刘市长动不动就把他的名字挂在嘴上，想不到田配配是他的儿媳妇。这些履历表以外隐蔽的人事关系网络就像磁力线，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存在着，有时候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钱多觉得跟这位话多的司机聊天是个了解飞天宾馆人事关系网络的好机会，便打趣说：“你进飞天宾馆是通过什么关系？”

小石打哈哈说：“咱能有啥关系？那时候宾馆进来一台破货车，想从小车队调个司机进来开，谁都不愿意来。刘市长嫌我话多，不让我给领导开车，小车队正愁没有地方塞我，赶上这个机会，就由队长大周找了黄经理，把我打发过来了，这台车是后来换的，对了，黄花香经理是小车队队长大周的老婆，就是开三菱吉普的那个，这你总该知道吧？”钱多其实不知道，可是不愿意让小石觉得自己孤陋寡闻，就说知道。

小石接着说：“其实我说咱们飞天宾馆哪一个背后都有曲曲弯弯的道儿那是夸张，大部分还是普通老百姓，不过在我们这里有头有脸的，可都有点不同寻常的关系。”

“弹簧有什么关系？”钱多问。

“弹簧的关系那就广了，他手里的勺把子就是打关系的钥匙，又特会来事儿，否则也轮不着他当餐饮部经理，你知道吗？张市长的儿子结婚办酒席，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弹簧张罗的，名义上在日月食府办酒席，可是材料、厨师都是弹簧从飞天宾馆带过去的，费用核算都控制在弹簧手里，最后到底花了多少钱谁能说的清楚？张市长儿子结婚办了80桌酒席，你说说能省多少钱？他对弹簧能不好吗？还有，无论哪一家单位到飞天宾馆接待客人，首先维持好的就是弹簧，不维持搞好关系，能吃好吗？能便宜吗？”

钱多打断他的话：“你刚才说费用核算都由弹簧控制着，怎么可能？据我知道费用核销卡的很严，要经黄花香经理审核，我签字后再报到张市长那里审批，怎么还能由弹簧说了算？”

小石说：“餐饮部的费用都是弹簧根据实际工料计算出来再报给黄花香，多算点少算点还不是弹簧一个人说了算？黄花香审核也就是走走过场，你想一想，吃了喝了都进肚子了，剩下的也都喂猪了，你能像别的东西那样一样一样查对吗？比如说吃的是对虾，报账的时候说是猪肉，不管是猪肉还是对虾肉，进了肚子拉出来的都是屎，谁能说清楚是猪肉屎还是对虾屎？再比方说，喝的是茅台，报账的时候说是特曲，不管是什么酒，进了肚子都得变成尿，谁知道那是特曲尿还是茅台尿？”

钱多皱起了眉头：“他真敢这么干？”

“这不是敢不敢的事，而是没办法控制。勺子在厨师手里，还是那句话，吃了多少喝了多少，除了厨师谁能真的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