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山下,万树皆玉,千鸟俱白。宫宇望之如云,珠轩之树皆丛生。
千万年不曾变换凋落的长生玉树,通透如明脂,庭庭地立于万古仙境蓬莱山的山脚下。
织醉看得痴迷,这妖怪的老巢真是美得过份了些。
突然忆起穆承所言,织醉偏过脑袋。莫非他真的是仙人,可是,仙人怎会生得那般丑陋?
她三步做两步跳到穆承身边,正与开口问他,却见他停下脚步,面色愈加苍白颓然,略微低了头,沉默不语。
“哟,这不是穆承师弟么,这俊脸是怎么了?”几阵刺耳的笑声过后,织醉才抬头注意到来人。来人均穿着同色的流云暗纹青色道袍,那衣袂风尘清扬,倒甚是好看。
来人直呼师弟,看来,果真是修仙的门派了,既然是蓬莱山,那这里必然是蓬莱仙门吧?
“我看呐,定是连个树妖都打不过,却被扒了那俊俏的皮相回来了!”一个面相略有些黑黢的男子张着一张厚厚的嘴唇,下巴稍有些青色的胡茬。
织醉瘪了瘪嘴,见不惯那人的模样嘴脸,正欲上前,却不料手腕被一双苍白的手紧紧抓住。那双手骨节分明,瘦得硌人生疼。
是穆承。
织醉只能瞪了他们一眼,不再上前。
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继而又笑,“呦,哪里来的小妹妹,怎么生得这般水灵?却是要来修仙的?那你可走错了地界儿,”那厚唇胡茬男眼神暧昧地朝穆承肩膀一拍,“怎么师弟换了口味,不喜那狐媚子偏挑拣了这黄毛丫头的呢?”
穆承的肩膀被那胡茬男一拍,整个人顿时矮了一截。
但他仍然低着头,压着声音弱弱道,“杜涉师兄,说笑了。”
织醉见看着他一直隐忍,手指关节也早已苍白,用尽力气握了一下他的瘦峋的手,仰起头直视着那几个青色道袍的人,最终把目光落在了胡茬男身上。
既然关乎自己,终还是不能这样任人欺负辱骂。不回嘴的话就白白亏了爹爹疼护宠溺她九年的心。
“这位大哥,按你说的,面相美丑可跟着修仙深浅有关?如此说来,岂不是越修仙来人越丑?难怪我见大哥第一眼就觉得您是仙术高强之辈呢。”
语气间没有半点不恭,好像只是陈述“月亮是圆的”这样的常识一般。
织醉一脸无辜的模样,眨巴眼睛道,“原来是这个道理。”
那人歪了歪下巴的胡茬,一口气憋在喉咙间,却见了这小女孩的无辜模样更是有气没地儿撒,一挥袍子就走了。
织醉朝胡茬男的背影做了一个大鬼脸,才转过身对着穆承道,“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欺负你了。”
一瞬间,那张树皮一样丑陋恐怖的脸动了一动,穆承原本灰败的眼眸顿时熠熠的光彩,仿似一汪不可见底的深潭,仿佛要把人的灵魂也吸附进去,一如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模样。
第一次有人告诉他,有她在,就不会被欺负。
就是那样一句小孩子之间的承诺话,在他无数次的回想中,让他在无数个痛苦煎熬的夜里不再绝望,让他在今后无数次痛苦中得以片刻的安慰。
织醉笑意吟吟,看着穆承沟壑纵横的树皮脸,心里再也没有觉得有一丝可怕,这就是她在蓬莱的第一个朋友。
半晌之后,穆承朝前走去,她一路跟在后面,穿过玉树林荫,绕过一湾碧波荡漾的池水,眼前出现的便是一座白玉雕砌的恢弘山门。
那山门以温润透白的上等美玉雕刻而成,门成斗拱形,由一大门两小门对称而筑,两侧由两根玉柱支撑,其上有流云飞鹤花纹,惟妙惟肖;两柱书有“千界沧海三尊地,仙门蓬莱一洞天”,笔锋清逸、暗泛金光。
最顶处的流云飞檐拥簇的横匾上“蓬莱仙门”四个大字泛出熠熠万里之光,仙人见之气定神闲,世人见之心静澄明,似有镇静灵台之效。
织醉未见过此番情景,顿时立在原地挪不开步子。
见她未跟上来,穆承此时转过头来,脸上竟不再是树皮,而是一张清逸俊美的脸,身上不知何时已换作与刚见到的那几位师兄一样的流云锻织的青色道袍,在蓬莱仙门下里蒙上一层金色的清光,云袂在风里翩翩翻飞着,发丝枯涩偏黄,如一卷黄云倾泻在青色道袍上。
他暗波流转的眸子盯了织醉许久,苍白的面色才终于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我并不是妖怪,相信了么?”
织醉差点没有忍住涎出口水,点头如捣蒜。
“穆承,你是神仙么,我要拜你为师!”
穆承听罢,那抹浅笑僵在脸上,“我尚未修得仙骨,并不是仙,不过我们蓬莱倒是有一位上仙。”
他顿了声,“你……要拜我为师?”
“那我还是拜那位上仙为师好了,”织醉摸摸后脑勺,“上仙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穆承听罢嘴角抽了一下,蓬莱上仙韩湘子避世数百年,身为蓬莱弟子的他都不曾见过,这小丫头一来竟扬言要拜上仙为师。
“你先跟我去见掌门。”穆承皱了眉,说罢拉起织醉的手往仙门内走去。
汉白玉铺就的一道云阶直通山顶,放眼望去,可见蓬莱山七重殿宇依山势而建,犹如九步台阶,层层叠叠,极其壮观, 按天宫七星阵形的天枢、天旋、天机、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命名宫殿,分掌五行八卦咒仙术。
殿宇巍峨,宫殿飞檐,分外壮观。
织醉就这么被一直沉默不语的穆承拖着走到第七重殿。要到了门口时,穆承叮嘱,“稍后我会带你进殿参拜掌门与尊者,到时候不得随意出声,只有掌门问话了,方能上前回话,你可都记住了?”
“记不住。”织醉歪脑袋。
“还想不想拜师?”穆承压低了声音。
“好吧,我记住了。”被逼无奈的口气。
跪在第七重殿的天机殿中,织醉觉得难受极了,生平第一次下跪,还跪了半日之久。
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她偏过头去,看到穆承依然是一脸虚弱却又事不关己的模样。
穆承为避免她在殿中行动不安分,于是施了定身决,若是这丫头忤逆了掌门,还不是正式弟子的他,怕也要被赶出蓬莱了。
殿上坐着一位手执拂尘、胡子花白、面色慈蔼的老者,此人正是蓬莱玄松尊者,此刻他皱着眉头盯着跪在殿中的小女孩。
他掐算着右指,时而挥挥拂尘,时而敲击茶杯,面色越发凝重。
原是听穆承所言,这小女孩竟然在山门下听见了蓬莱上仙的仙乐,便已经觉得蹊跷。
他已派人去请掌门柏谷尊者。
这小女孩看似普通,却命格奇特,查遍六界,竟然算不出她的来历。
织醉被他盯得有些发怵,也学着穆承的模样低下了头。
柏谷尊者赶过来的时候,恰巧见到此番情景,他一脸凶厉,冷哼一声,道,“ 玄松师弟,是这个小娃娃么?”
那略有些轻慢的语气给人一种压迫之气,坐于上方的玄松扬起拂尘,起身,身旁的穆承叩拜,“拜见掌门。”
柏谷瞥了一眼,蓬莱山中弟子三千,并不记得这么个小弟子,怕连正式弟子都还不算,冷冷点头。
“师兄,”玄松尊者走近凑到耳语了几句,“此人命格诡异,不可小觑。”
柏谷捻起手指掐算许久之后,面色也变得十分凝重,但即刻咧了嘴冷笑一声,道,“区区小童,何以为惧。”他走上前,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织醉,“你来我蓬莱,所欲为何?”
“拜师。”织醉仰起头,眼里全是坚定之色。
“拜师?哼,你难道不知,我蓬莱从不收女子为徒?”
“我……确实不知。”织醉一脸茫然,“但我一定要拜上仙为师。”
“荒谬!”柏古甩开他的道袍,脸上的胡子都差点被这一句话给气吹起来,织醉忍着笑。“出言不讳,来人,将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娃娃撵出蓬莱!”柏谷鱼目一般大的眼睛瞪了她一下,随即喝声道。
玄松在一旁小声说了一句,“师兄,这小娃命格诡异,来历不明,轻易放之,可否妥当?”
三三两两的青色道袍弟子抓着织醉的小胳膊正往外抬,织醉又被施了定身诀根本就动不了。她只好恨恨地剜了那胡子老道柏谷一眼,然后咿咿呀呀的叫喊,“救命呀,杀人啦,救命呀……”
于是,沉寂千年的修仙圣地蓬莱山的主殿天机殿头一次传来十分不和谐的呼救女声,仙山中的弟子都纷纷疑惑地朝着天机殿中望去。
“放肆,仙山圣地,岂容你……咳咳……”柏古扶着胸口,被气得咳嗽,连话都说不完整。
织醉听罢,叫唤得更加大声更加卖力,估计这回整座山上的蓬莱弟子都听见了。
“救命啊,神仙救救我,他们要杀人啦……”
柏古颤抖着声音,指着织醉,“堵……咳咳……堵嘴!”
几个蓬莱弟子围着小小的织醉,拿着一方布块,却迟迟下不了手。
蓬莱仙门不收女弟子,头回来了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却要堵她的嘴,大伙为这事犯愁。
其中正有一个胆大的,拿起布块要塞到女娃娃的嘴里,手却被她咬了一口,那一排牙印极深!
最后还是柏谷一声令下,“把她关进临渊台。”柏谷甩手出了殿门又转身回来,“封了她的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