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静无波的湖泊之上,一峰隐匿在浮云间的仙人之境由模糊缓缓变得清晰,从天云间而垂落到山峰的一带水帘,带着古朴淡雅和静谧无尘的光芒缓缓流泻而下。
蓝得有些发白的苍穹之中,一抹淡绿色的人影一点一点出现在众弟子眼底,那人慢悠悠地朝云顶上飘去,行云缓慢沉稳。
众人皆是一片哑然,僵直不动,痴傻一般盯着那抹从天云处而降的身影。
一种前所为见的浓郁仙气在他的衣袂间漂浮,甚至有股灼热的气息伴着一股纯净的仙灵之力缓缓朝众人袭来,山中万年不变的仙境竟有隐隐枯萎的态势。
“上仙,好晕。”织醉摇晃着小脑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我显然很不适应这样的高度”的表情。
听见耳边软软糯糯的叫唤声,韩湘子略略垂眼,虽是面无表情,但行云的速度却不动声色的降低了些许,他微微低下头,看着织醉头上挽着的圆嘟嘟发髻和微微翘起的嘴唇,脸上染上一抹微弱的柔光。
一袭清绿长袍拂垂在寒冰玉砌的地面上,用一只墨簪挽起的长发静静倾泻,墨色的眼眸似是夹着亘古的久远一般苍茫静谧。
难以言喻的清雅出尘,竟能让人完全不太敢直视他的面容。灼灼璞玉,皎月云影,都不足以形容来人半点风姿。
云顶之上的众人无不面露惊色,来自上仙如月般的清淡气华更让在场的所有蓬莱弟子难以站立,豆大的汗珠自他们额上滴落。
韩湘子在众人的注目下落定于蓬莱云顶,织醉一路跟着他走到那块石碑之前。
巨大古朴的石碑上的文字早已染上尘埃,模糊不清,韩湘子站在石碑前,碧海湖的水波顺着清风荡漾,卷起他淡碧色的衣袂,像一只云雾里翩飞的蝴蝶,不染尘埃。
他的脸是那样淡然清渺,就像一湖没有被风打扰过的泉水,泛出如月的泠泠光华,却不让人觉得淡漠,只是一种舒心的温和。
他负手而立,站在承天碑前,俯瞰苍生,眼神一片空茫。
那是寂寞吗?是千百年修行未有过任何波澜的寂寞吗?
那么,就让醉儿来陪师父,替师父赶走寂寞吧。
韩湘子停在石碑前,转过头来淡淡地看了跟在其后的织醉一眼。“醉儿,过来。”韩湘子面色未改,只是微微一顿,便已转头面对着那座大石碑,缓缓抬手行拱手礼。
“承天碑在上,我蓬莱韩湘,今日在此收吕织醉为徒,必尽心教导,护她一世周全。”听了韩湘子缓缓开口,织醉才反应过来,赶紧跪在地上。
“我吕织醉,生性顽劣,命格诡异,承蒙上仙不弃,今日拜蓬莱上仙韩湘子为师,今生定不负师命,若有违逆,必不得善终。”织醉字字铿锵,句句坚决。
前来围观的不少弟子都张着嘴巴,流露出一种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所闻的表情。
漫天金霞之下,从逆光处可以见到他墨色的眼眸,似是夹杂着慈悲无尘,仿佛泛着亘古久远一般苍茫静谧的星光。织醉望着韩湘子如竹般修挺的身影,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虽然这个场景在她的脑海里幻想过无数次,但真正身临其中时,她才发现,她是多么的激动和期盼,生怕一眨眼这就像一场梦境,消失不见了。
韩湘子从手中幻化出一块碧玉,放在织醉的手中。这块碧玉似凝脂初露,嫩润可人的碧云冻,如碧云浮起,却又天然成趣,又似绿萝漫延,是一块上好的绿萝玉。这便是韩湘子收她为徒的信物。织醉将绿萝玉悉心收在腰间,十分珍视。
这一瞬的画面,就像被镌刻进灵魂一般,纵使经历生生世世的轮回,也不会将这一刻遗忘。
美好的画面突然被一声冷语打破,织醉抬眼,过到急匆匆赶来的柏谷玄松一群人。
织醉跪在地上,朝离韩湘子的衣袂更近的地方挪了一小步。
“拜见仙尊。”柏谷等人拱手行礼,端端看着眼前这位几百年不染红尘世俗的上仙。
韩湘子轻微朝他点头示意后,朝跪在地上的织醉伸出一只手,那指尖苍白,骨节分明的修长如竹节。
“仙尊,这小娃娃来历不明,身怀异数,恐怕······”柏谷最终没能忍住,声色焦急道。
“不必忧心,既然她能与我相见,便是有缘。缘不定因果,莫不自然。”韩湘子的眼神如一片轻盈的羽毛,缓缓落在织醉最柔软的那块心上。
“可······”见柏谷还要出言阻拦,韩湘子不再多言,织醉却小心翼翼地躲到了韩湘子的身后。
从未见过这样胆怯的小女孩,现在已经是他的小徒弟,怎么看也觉得她太小了一点。
不过是一个还需要被保护的小孩子而已。韩湘子低首俯身,朝织醉伸出藏在广袖中的一只手。
“醉儿,随师父回栖月峰。”
傻愣愣地看着眼前不染尘埃的仙人,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却让人觉得受了三月春风的沐浴一般温润。
织醉小心翼翼地将小手在身上磨蹭了两下,才将手轻轻放在韩湘子的手里,那手真的冷,就像一块千万年不曾受过日光照耀的冰块,吓得织醉差点缩了回去。
但她才不会缩回去,她亲爱的师父大人牵着她,该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韩湘子拉起她,脚下缓缓升起一团云雾,朝那碧海湖心的半隐的山峰飞去。
“恭送仙尊。”云顶上因匆忙赶来一身风尘的柏谷压着头领着一群人作揖送别,织醉忍不住转头,狠狠剜了那柏谷老儿一眼。
韩湘子眼皮轻轻一跳,从嘴角吐出一句话,“万事如风如幻,一纵即逝,不必沉湎于怀。”
织醉有些茫然地点了头,握着师傅的手感受传过来的温暖,心里溢满阳光。
待织醉跟着韩湘子驾云离开之后,蓬莱云顶的角落里的一个少年偷偷露出脸来,一副落寞的神情染上俊朗却稍带几分稚气的面容。
而他不远处的一位玄青素服、面色枯瘦的男子,也看着那云雾遮隐的方向,深色的眼眸里闪过一缕幽暗的光,如暗潭般明灭,嘴角勾出一抹笑,“千年的劫难,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