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瀑雨,一峰晴放。万丈飞流出重云,洒落山谷岚雾回。
蓬莱山上的太液飞瀑下,碧绿的太液池水从天际落下来,流入流丹崖际,飞湍而下,似一条碧绿的仙绸,又似一幕遗落的水晶珠帘,从遥远的花宫仙梵之地飘渺而落,仙气含混着水雾缭绕,沁人心脾。
织醉看得十分痴迷,她和师父将在这仙气缭绕的瀑布下修炼么?
遮不住满心的笑意,她瞥过身旁的仙人。
他正负手立于一块巨石上,形若修竹,气如月华,他淡望着那一泓由天际泄下太液池水,千嶂瀑雨也遮不住他满目的出尘仙气,墨黑的瞳底平静得无澜无波。
织醉痴痴地望着韩湘子,四周湍流的瀑布渐渐安静了下来,什么水喧鸟鸣之声全然入不了耳。
一切静谧唯美得如同一幅在宣纸上着了淡墨的画卷。
“感受到了么?”韩湘子的眼光淡淡地扫过织醉绯红的脸,正如一汪清碧的湖光无声息地映过,只留一阵沁入骨髓的清凉。
“嗯?”织醉打了个轻微的颤,急忙敛回眼光,暗叹若是自己再这么痴痴多看一眼,便成了亵渎,可不好了。
韩湘子浅漠不语,拂过广袖在瀑布下一块凸起的石座上坐定。他闭上眼睛,双手自然地搭在膝上,周身有微弱的淡淡光晕散开,像极了远古苍穹的星芒辰光。
急湍的瀑布落下,竟丝毫没有将他打湿,就连他的云袂一角,都不曾沾湿一块。
“心动则物动,心静则物静。心若静如水,便与这水融为一体,自然处之。”韩湘子闭着双眼,温雅浅漠的声音如一泓清波流入织醉的心里。
“醉儿,过来。”
“是,师父。”织醉心思单纯,受韩湘子四散的神仙气华所感染,倒也静下了不少。
她一步一步,走向这位尘世之外的淡雅仙人,她走得极为小心,生怕哪一步踩得重了惊扰了这样静谧的美。待她走到韩湘子身旁的石座上,一身青色道袍也已然湿了大半。
她略有些懊恼地打坐,手有些不自然地捋了捋沾了水珠的衣袍一角。
“万法唯心,心若杂念丛生,便不能归于自然。”韩湘子没有睁开眼睛,他能够感受到四周所有生灵的微小波动。
刚刚醉儿心思波动得厉害,又怎会不沾湿衣袍呢?
毕竟没有修行根基,心思波动也难免吧。
“闭上眼睛,你听到了什么?”
织醉乖乖闭上眼睛,安心打坐,她听到了许多声音,“流水声,鸟鸣声,风吹树叶的声音。”
“还有吗?”
“还有……”织醉支吾着犯难起来。
“行云流光,花开草长,试着感知自然中万物的灵动之音。”轻轻浅浅的声音,好像他吹奏的竹箫声般动听出尘,云飘尘渺。
她还能感受到什么声音呢?
除了师父的声音,那便是师傅微弱起伏的呼吸声了。
织醉的心思仿佛被这样动听的声音灌满,竟让她沉醉不已,想着自己以后可以天天听到这样好听的声音,一股暖流汇入胸膛,她忍不住抿着嘴笑了笑。
全身传来一阵清凉,一念之间,那瀑水已将她全身都湿透了。
“你分神了,醉儿。”韩湘子舒展了那抹远山似的眉,缓缓半睁开墨染的眼睛,转过脸正好
对着自己这个打坐中严重分神的徒弟。
“对不起,师父。”织醉低垂了眉眼,双手捉着湿答答的衣角,温顺得像偷吃东西的小猫。
“无妨。”韩湘子站起身,淡淡一语。
“师父,我是不是很没用?”织醉低垂着头,不敢再看韩湘子的脸。
“你修行尚浅,入道未深,这门修行讲究静心沉气,非一日之期能够完善。它虽看似容易,实则难矣。你不必介怀,只要摒除杂念,勤于修炼,不多时定有所成。”
韩湘子看了一眼织醉很颓然的模样,浅青色的蓬莱道袍比她瘦弱的身形略为大了一些,湿答答地贴着小小的身板,滴着清润的水珠,发鬓下垂着的两缕头发也狼狈地贴在耳际。
她耷拉着耳朵,温顺的模样惹人怜爱。
抬袖拂过施了个净身诀,烘干了她一身的水气。
韩湘子转过身背对着她,正欲离开让她独自修炼,突然又记起什么话还没有说完,微微顿了足,浅声道,“你无须向我道歉,修行即为修正自己错误的行止,你过失与否,于我并无干系。”
织醉不敢抬头看韩湘子的眼睛,她此刻竟有些害怕那眸子里的超凡脱尘之气。恰是因为这双浅淡到无情的眼眸,才让人不得不感觉到敬畏又遥远。
他是师父,是灭绝了七情六欲的蓬莱上仙。
“记住,无论何时何地,都无须向我道歉。天地之大,你是你自己的主宰。”
没有任何表情,不带任何褒贬,言语间也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他说的只是一句修道禅语。
不过,在他眼里,确实是一句修行养性的禅语。
而织醉不过是个凡身肉胎,她所能理解的,约摸不能如此高深。
但,她在蓬莱云顶上发过誓,此生绝不违逆师命。
师父的话,她自然遵从。
此生都不会与师父说那对不起三字。此生不说,下世亦不为此言语。
织醉看着韩湘子的背影远去,消失在蓬莱山际一片茫茫雾霭之中。竟然头一次感觉到温雅若流云的蓬莱上仙仿佛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孤绝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