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卷黄昏,红尘梦未醒。舞榭歌台尽,箫冷人自静。
看着坐在这简陋屋子中间正在优雅地喝茶的人,我早就怀疑起她的身份了。明明王府之中的人皆传她是一青楼歌妓,每日登台都能得到万两金银,却在她正值大红大紫时,被王爷赎了身带进王府。
众人皆以为她肯定会凭着王爷对她的偏爱,一举成为王府中的女主人,谁知却在进入王府第二天被赶到这个全王府最偏僻荒芜的地方,而且还依然我行我素的样子,没有一丝作弃妇的自觉。
然而,无论她有多少秘密,过了今晚,就与我无关了。从今日去王管家那里,一提起清娘王总管脸上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就知道今晚绝对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而那也将是我离开的最好时机。
“这锦被是刚送来府里的吧。”突然从旁边冒出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也让我注意到站在一边的清娘。因为王爷一直没有给她个名号,所以我们一直这么叫她。
“是王管家听说主子您正病着,怕天冷您受不了,就送了最好的来。”
“是吗?”
我狠点了一下头,却不防头突然被人抬起,我向来厌恶与人接触,刚要发作,见到清娘那张妩媚的脸上满是惊艳,遂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做低眉顺眼状。可为时已晚,只听清娘用她特有的妩媚声音调侃道:“你到我这里,少说也两月有余了,平日不曾注意,今儿这么一看,这脸袋,这身材,好好打扮一下,倒也不比我差几分。”
“奴婢,”我急忙作惶恐状跪下:“主子饶命,奴婢不是有意欺瞒主子,实是家贫,又因长有这么一张的脸,平日少不得许多麻烦,是王管家怜悯于我,才让奴婢得以安静度日。”假话里掺着几分真,安静度日不错,但我更希望是身处在这诡谲深沉的王府之外。
清娘面上戒备之意去了几分,兀自自言自语起来:“又是一位可怜之人,是我想多了吗,”见我偷眼瞧她,“好了,你也弄得差不多,可以出去了,我过会儿要休息一下,你告诉厨房的,晚膳不用替我拿来了。”
我道了声“是”,就低着头离开了,出门之前又往屋子里望了一眼。那妩媚的面容罕见地多了几丝愁绪,我知她定是听到了刚刚屋外我和永安王的对话,我握紧了藏在衣袖的东西,平静地关上了门。
转身在走到院门口时,把手中的东西扔了出去,听到“砰”的一声,我冷笑,从离开金府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从此以后,我绝不会再当任何人的棋子。王总管,你以为拿我的性命当威胁,我就会妥协于你吗?我倒想看看过了今夜,你是否还会保住你那张正直憨厚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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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春,木槿迟,伊人又心伤。
青石寒,梅开早,更年是几人?
满月上了中天,入夜的王府显得格外萧索,被黑夜笼罩的庭院除了路边的灯笼可以添得一丝暖意,而更多的则是孤独和凄凉。多年前的自己,因为被梦魇所扰,常常整夜呆在庭院里,独坐到天亮。那时的我总存在几分侥幸,以为悲伤如这黑夜一般,终将会过去,可曾想到今日之情景?走到一处偏角,细细查看身上有无不妥之处,然后便躲在了角落里。只等着府中大乱之时,趁乱好离开王府。
快立冬的夜晚,那温度低得惊人,我走得匆忙,身上并没有穿很多的衣裳,深夜凉风飒飒,等了一个多时辰,王府中却并不见骚乱声起。我心中疑惑,又觉得天冷得实在是无法维持现在的姿势,遂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却突生陌生之感。
等看清周围的情景,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原来我竟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王府中的禁地。这里除了王爷可以进出,别的人只要进来了,必死无疑。我的冷汗顿时流了下来,暗自后悔,怪不得这里没人把守,怪不得听不到骚乱声,原因就在于我脚边的那块石碑上写的字:王府禁地,进者杀无赦。
周围冷风倾灌而来,我不知道我现在出去会不会被人发现,身后不可见的地方又有什么不知名的危险在等着我,暗自苦笑,看来我今晚的运气恐怕是这辈子最差的一次了。
正暗自沮丧时,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我一惊,急忙将身体紧靠于树后。过了好半天,一直再没有声音出现,我小心翼翼地将脑袋伸了出去。眼前所见的场景却是令我吃了一惊。
银色的月华铺满了这个荒凉的院子,冰凉的石阶折射出清冷的味道,而院中那六角形石桌上此时正趴着一个人,那人身着一身月白长衫,未着发冠,青丝铺满了整个桌面,桌边放着几个倒了的酒瓶。
我见那人似已醉倒,大着胆子走了过去。上前一看,不禁吸气,果然是永安王。怪不得外面始终闹不起来,原来是主角未登场啊。这算不算上天跟我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我轻笑。回过头去借着月光细细端详着那张俊美无双的脸,这张脸曾今让我无端敬畏着,尤其是那双眼,冷漠得仿佛看不进世间任何一物,而如今睡过去的他却显得如此脆落。
这就是被世人誉为永胜将军,又得到皇帝宠爱的三皇子吗?我暗叹一声,宠爱什么的,怕也只是一个让你冲锋陷阵的借口吧,在金府看了五年的悲欢离合的我,早已不信富贵之家所谓的兄友弟恭,而生在帝王家只怕更是身不由己。
忽听一声“母妃”,低头一看,发现那人眼角竟有泪光闪动,怕是做了噩梦吧。
我见他颤抖地厉害,心中不忍,遂俯下身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母亲儿时唱的儿歌:“茵茵青草地,白白天上云。绿草地,白云锦,谁比谁洁净,谁比谁广阔,谁比谁洁净,谁比谁广阔••••••”
见他的神情渐渐放松,最后终于又安睡过去,我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外面突然亮起了许多火把,我便知道我等的时机终于来了。思酎他们找不到王爷,最后肯定会寻到这来,此地不宜久留,我还是速速离开吧。随即就要走,却在走前瞥了一眼桌子上熟睡的人,如此冷夜,仅着一身中衣,怕是不妥吧。心里的善意发作,咬了咬牙,寻思着离府之前再做一件好事吧,就把自己外面披的披风给他盖上,然后才放心离去。
匆匆离去的我却不曾看到,桌子上本来应该熟睡的人,却正睁着眼聚精会神地看着我离开的背影,眼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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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锦织旧事,花色几陈堂。庭院修室齐,逸花不易养。
从没想过自由居然来得如此容易,青石铺就的街道和道路两旁林立的商铺,我第一次有如此怀念的味道,但此时高兴还为时尚早。
算了算,离我逃出王府那晚直到今日,已过去了两三日,想想我一小小婢女,即使失了踪,也定不会有人寻来,不管了,先找个地儿探探信儿再说。
我这么想着,下一秒便坐在福来茶馆中了。福来茶馆坐北朝南,又离洛阳城门很近,过往行人都喜欢在此歇歇脚,交谈间不免透漏出许多稀奇之事,而这,就是我想要的。
“哎,听说了没,前天晚上永安王府出事了。”
“听说是永安王爷那个平日里最宠爱的姬妾死了,叫什么香芫的。”
害人者终有一日会被人所害,这结局我早已料到,这时候店小二把我点的茶送了来,我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浅浅喝了一口。
“可我就想不明白了。”
“怎么说?”
“听说香芫夫人被害死之后,王爷也不追查真凶,反而令府中人三缄其口,不得把此事外扬,你说怪不怪?”
“更让人奇怪的是,那个钟芳阁出身的前花魁清柔姑娘明明一到王府便失了宠,这回子出事后居然搬到了千寻阁••••••”
“千寻阁?那不是王妃才可以居住的地方吗?”那人随即认识到自己声音过大,引来了众人侧目,这才住了嘴。
我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心里不甚明了,王府中人一个个都是趋炎附势的主儿,香芫夫人在我入府前确实很得宠,每次出门都要大把大把的人儿跟着。可自从我看到我的主子之后,我便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不过这也是促使我急于逃出王府的诱因。
扔下几枚铜板,我捡起了身边放的包袱,心中的最后一点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我终于可以从这数不清的阴谋中脱身出去。就当做了一场噩梦吧,就如同当年一样,时间会让我放下一切,忘了一切的。
忽然眼前又想起那一晚,白衣胜雪的人儿如月神般俊美的脸上所展现的脆弱,那种令人无法忽略的寂静寥落,与曾经的我是那样的相同,又与曾经的我是那样不同。但我们天壤之别的身份早已注定,陌上花未开,来年更相思。我想我终其一生都不会在看到那么明亮的月了,只得在心里默默祝愿那永安之人终于可得永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