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凭栏曲,前尘最寂寥。
倾城难再得,又何相知予?
黑夜如一只无形的手,肆意玩弄着脆弱的人们的心弦。而我以一个十岁小女孩的姿态隐匿其中,血腥与丑恶的嘴脸组成了我的全部梦境。
忽的一盆水当头倒下,将我从那绝望的梦境里拉了出来,我睁开眼,忽然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又把眼紧紧闭上。
下巴被人抬起:“哼,别装了,我知道你是醒着的,颦儿是吧,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想念我呢?”
我缓缓地睁开眼,尽管我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永安王府的王总管。
那人左脸上多了一条长长的伤疤,随着他脸上的表情不停蠕动,当真可怕的紧,只不过我见过的比这恐怖的,所以也就不见得多么惊吓了。
“王总管说的,颦儿听不懂。”我装着无辜。
“哼,不必再装,说,那瓶合欢香是不是叫你换了。”
“奥,是合欢香啊,我明明记得我扔了的是鸠毒来着。”
“你居然把我给你的毒药都扔了,好,我真是识人不清。”
“王总管这就不对了,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当初是谁装出一副祥和的模样,在洛阳城外的茶庄趁我不慎将我迷晕,又以我性命相威胁让我为他办事的?”刀架在脖子上,逼着我签下终身的卖身契,你以为这样我便能死心塌地地替你办事吗?
“我当时要是知道找了一只会咬人的狗,定会先杀了她。”
“王总管客气了,若不是这只狗聪明,早早留了一手,此刻早就成地下亡魂了。”
王总管听了这话后,没有生气,反而阴测测的笑了:“那如此聪明的颦儿,你能不能猜出会再遇到我呢?或者猜猜我会怎么对付你呢?”
我撇头不去理会,反正我已经落在你手里了,悉听尊便吧。
谁知他见我不回答,以为我害怕了,凑到我耳边,继续说着恶心的话:“瞧这张小脸张的可真叫标致啊,以前倒是没细看,今日瞧瞧,如果这脸上的表情不是那么刻板,可称得上上等之姿,而且,这玲珑有致的身子还未叫人碰过吧。”
肮脏的手掌抚上我的身子,顿时一种恶心感涌上来。胃部一阵翻腾,我知道我就快忍不住了,十岁那年,金府的刑房里,男人粗重的喘息,少女痛苦的求饶声,就快与眼前的场景重合。要不是我双手被缚,早把这畜生杀了,趁着我还保存一分理智,我急忙大喊:“住手!”
压在我身上的王总管停顿了一下,复又压了上来:“嘿嘿,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
“王总管,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的话,现在还是不要做些让你主子生气的事比较好。”见王总管权衡再三,终于从我身上离开后,我暗松一口气。
王总管见我放下心的样子,讽刺道:“别高兴得太早,如果你提供不了我需要的消息,还是难逃一死。”
“那请问能劳动王总管亲自动手来抓我,究竟所谓何事?”我笑了,那笑却未达眼底。当时我刚刚送走林烁,走出没有多远,便听到有人叫“颦儿”。一回头,便闻到一股香味,醒来就在这里了。
“听说永安王爷只身来杭州了,说,他到底所为何事?”
我无奈,皇甫景,这是对于我不对你坦诚的下场吗?不仅你怀疑我,我也开始怀疑我自己,到底颦儿是不是别人派过来监视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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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再说王爷好好的王府不住,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就猜你会跟我装傻,别以为我不知道,永安王扮作商人,而你这几日一直在他身边伺候,永安王从不留不信任的人在身边,说,你是什么时候投靠了永安王?还有上次我们在王府的布置,是不是你告诉了王爷?”
我见他越说越激动,几乎要扑上来,立刻大声否认:“我没有,王总管你也知道,我在王府时,是被你送到清娘身边的,那一个月里,王爷几乎不曾来过,他来的时候我又不在,如何能认得他的样貌。这几日之所以会在那人身边,是因为颦儿被歹人所捉,是永安王救了我。我感念其恩德,才选择服侍其左右。”一番话下来,我额头已见汗,看见对方终于面色稍霁。
“既是如此,那你在王爷身边数日,可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我作迷茫状,心中却在冷哼,是因为长久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吧。如此紧张杭州之事,又密切关注永安王的动向的,除了谎称重病在江休养的二皇子,我猜不出别人。既是如此,想起白日所托林烁之事,所幸再加一把火。
于是,我摇头:“王总管身为王府的二把手,怎会不知王爷来江南做什么呢?”
“还不是你做的好事,没有将合欢香撒于被褥之上,害得我派去的人被那个贱人生擒,不但没有杀了王爷,反而还暴露了我,这脸上的伤就是他赏我的。连二”回过神来,“不准扯开话题,说,永安王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此时,我已无比确定他背后的主子,世人皆知二皇子与三皇子不和,没想到竟能达到手足相残的地步,忽又想起月夜下那人单薄的身影和眼角的泪痕,心里忽然柔软一片。
“你还是杀了我吧。”
“?”
“一者我确实不知,二者于公于私,他都是我的主子,奴才哪有背叛主子的道理。”
“你!好,既然你要硬气,我便成全你。”话音未落,鞭子便落在了我身上,火辣辣的,带起一片血腥,却莫名的让我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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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就是她,老装出一副可怜样,老大,咱们的生意都让她给抢走了。”
“哼,一个连名字也没有的杂种,也敢跟我们抢食,兄弟们上,给我往死里打!”
十岁的小女孩,衣不蔽体,在冬日的街头冻得瑟瑟发抖,却不敢停下脚步,停下了便是一顿好打。路边的行人却只是冷冷的看着,如同看着一出闹剧,直到打人的尽了兴,才忽的一声散了。只剩下躺在地上的小女孩不知是否还活着。
自回忆里惊醒,我这才感到屋里的寒冷,打量四周,这里大概是某家的柴房,四面透着风,我之前又被人泼了一桶凉水,风一吹,额头发热,看来是发烧了。
王总管不在,我在昏迷时恍然听见有人喊停,之后屋内便安静下来,暗自思酎那人的身份,身上的伤口却在这时候疼了起来,仿佛约定好般一齐疼了起来。我低头看了看,王总管这回看来是下了狠心要置我于死地,伤口红肿,有几处都破了皮,翻出皮肉来。
不过,一回想当时他鞭打我时的表情,我就感到好笑,明明是恨之入骨的眼神,偏那鞭子下来的力道还留有两分,生怕将我打死了,无法向他主子交代,我当时就想说,反正我早晚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不都一样?但我天生命硬,恐怕又要让他失望了。
小时候,村里闹过一次瘟疫,牲畜和人无一幸免。我那时不过四五岁光景,身体弱,自然逃不过病魔的侵袭。爹爹见我病重,生怕再把病染给别人,当即就决定要将我活埋了,是娘她跪在爹爹面前,哭着求爹爹,就算折了二十年阳寿也要保全我,这才留下了我。
不久后,我痊愈了,村里人都说是奇迹。只有我知道,在每天深夜,当我被病魔折磨得睡不着觉之时,娘亲便会出现在我身边,不顾会染病的危险,抱着我,一遍遍地哼着儿歌,哄我入睡。
“茵茵青草地,白白天上云。绿草地,白云锦,谁比谁洁净,谁比谁广阔,谁比谁洁净,谁比谁广阔••••••”
绿比白云少,云比绿地老。人人少,人人老,只有宝儿好,白云与绿地,都是心头好,不比谁的好。
黑暗里传来一声轻笑:“你倒是挺有闲情逸致的主儿。”
我住了声,这声音无比熟悉,脑海中迅速闪出一人来,竟是:“永安王——”
那人也不否认,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身夜行衣挡住了脸,那双冰冷的眼却一如从前。
“怎么,才一日未见就不认识我了?欺霜,奥不,应该是颦儿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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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我和王总管的话,您都听见了?”
不点头也不否认。
叹了口气:“我从来就不曾有意欺瞒过您,实在是形势所逼,如今您也知晓了一切,就给奴婢个痛快吧。”我闭上了眼,我知道我那一套演技能骗过王总管,却绝对骗不过眼前这人,而我知道的东西也实在太多,连我自己都找不出可以留活口的理由来,既然如此,索性求个痛快。
谁知预料中刀剑切入肉中的感觉并没有传来,反而手上的绳子被割断了,一睁眼那人已经把剑收了回去,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却未见我跟上,语气不悦:“还不跟上来?”
以前要是碰到这种事,我定会对那个救我的人心生感激,而这一次却不同。
“为什么救我?”我死了的话,你的计划便会顺利进行,甚至连我给你设的阻挠也不会存在了。
“你要生,便跟我走。”语气冰冷,让我不禁怀疑与刚才那个语气轻快的人是否是同一人。
“那么,我便不走了。”终于,那人回头。
如果他眼力够好,便能看到我眼中的释然,我如果跟他出去,就是欠了他一命了,从此只能做他手下的棋子,任其差遣,而我早已厌倦了这些。更何况,如果他知道我暗中破坏了他的计划,岂不会杀了我,如此这般,不出去也罢。
身边突然一阵风刮过,我还来不及反应,身体便落在了那人的怀抱,那人身上有着淡淡的檀香味,很好闻,我顾不得这些,一时惊吓过度,随后便狠狠挣扎起来。谁知永安王竟然将我的身体死死的摁在他的怀里,见我挣扎得厉害开口:“又在闹什么别扭。”
那语气甚是自然还带着丝宠溺,却因为是从身边这位不识人间烟火的“月神”嘴里蹦出来的,又把我惊了一跳。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之语,吓破我的小心脏,我只得乖乖的趴在他坚实的胸膛之上。头都不抬的我并没有看见,那一贯冰冷的双眼在看到我把头靠在他怀里时,猛的柔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