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锦绣,歌舞进画舫。
欲寻知音友,红袖添香处。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小巷之中,被人五花大绑,嘴里也塞了块棉花,巷子里没有一丝光亮,我凭借着我的能在黑暗里视物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把我捉来的贼人不在这里,大概是知道这里太过偏僻,没人会经过,不担心我会逃跑,就独自把我扔到这里。但他恐怕万万没想到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身上尚有自保之物,那是花惜临走时留给我的一把小匕首,本来是留作防身之用,却不想现在派上了用场。
来不及多想,我立刻把脚上裹着的那层绸布撕开,取出里面的匕首。匕首很小,不过三四寸大小,却是异常锋利。我把脚上的绳子刚刚割开,就听到附近有脚步声传来,心下一惊,急忙躺回地上,将绳子恢复原样,手上却在暗暗用劲,希望能在人来之前把绳子解开。
“就是她?”一轻佻的女子声音传来。
“是她,妈妈,你仔细看看,那小模样可真是不错。”
感觉有一只满是脂粉味的大手摸了摸我的脸,我急忙敛下心神,继续装昏迷。
“是不错,不过老鬼,你出的价也太高了,我们天香楼一般只收十岁以下的女娃娃,像她这么大的,光是调教就需要一大把银子,你看总不好让我砸了招牌不是?”
“嘿嘿,妈妈说得是,那依妈妈,多少银两合适呢?”
“不二价,一百两,这是我能给的最高价了,还是看在熟人的面子上。”
“••••••好,一百两就一百两,成交!”
此时,我要是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是我太笨了,不过现在还不是我逃跑的时机。
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发现刚刚抓我的贼人正和那天香楼的老鸨交换银钱,旁边守着两打手。贼人的轻功奇高,我不能冒险,不过,相信他也不会久待,果然,“妈妈,那我先走了,这丫头你自己带回去吧。”说着,就听见上梁之声渐远。
我思酎着机会来了,就在那老鸨吩咐两打手上前抓我时,我从地上一跃而起,趁着两打手吃惊的功夫朝老鸨扑去,老鸨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我推倒在地。我脚步不停,快步朝巷口而去,后面不时传来“站住”“不要跑”之类,全被我抛之脑后。
谁知当我终于跑出这条小巷子之后,更大的难题横在我眼前。小巷子直通的地方居然是花街。左右找不到出口,后面又有追兵,我一咬牙,便往对面妓院里跑。
妓院门口的龟奴没拦住我,我直直冲了进去,里面此时正是一片笙歌艳舞,被我横冲直撞的跑法弄得一片狼藉。我看到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因此都惊掉了好几层粉,那样子滑稽的很,不禁笑开了花,突见那老鸨又带人闯了进来,便急急往后院跑去。
来到后院,这里是一个单独的院子,舞榭楼台,楼前还有一个大大的池塘,时值冬季,万物凋零,池中尽是荷花的残枝。顾不得欣赏景色,我急急往前跑,待跑过池塘中间的廊桥后,我终于在楼前的小院里看见一人。
而那人,让我生生停住了脚步,此时月华铺院,一人白衣胜雪,手执酒杯,对影成双,这场景与一月前是多么相似,但那人眼里的冰冷,足以让我明白他此刻仍是清醒的。
*************************************
月影人成双,清凉碎梦池。
醉时相见欢,一一入风里。
换作平日,我要是看到这位永安王,也定是绕道而行,今日不知走了什么霉运,竟让我与这位“相逢”了。所谓冤家路窄,我想用来形容现在我俩的情形再好不过,至于后面的追兵,也被我列于次位了。
夜凉如水,四周又没有灯火照明,我看不清永安王的表情,不过猜也知道,那神情定是冰冷至极,他似乎极为不喜别人闯入他的私人领地。我在王府时,就发现府里的姬妾从未有可以进入他房间的,每晚找人伺候都是把人洗净送到另一个房间。
未等我细想,对面的人开口,语气自是冷冰冰的:“你是何人?”
我想我此时定是狼狈极了,奔跑中掉了一只鞋子,头发也散了开来,只穿着一身中衣,灰头土脸的样子估计他也认不出我来,遂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急忙作慌乱状:“求求你帮帮我,后面有人追我,我,我不想被卖到妓院里去。”语毕,已是哽咽。为了让自己演的悲惨女子更真实些,我上前两步扑倒在他跟前,抓住他的衣服下摆就不撒手。立刻我就感到背后有股寒气冒了上来,我知道我这是一步险棋,可我此时已经别无他法。
正巧此时,追我的老鸨恰好也带着人来到这里,我这才感到我身上的寒意少了些。
老鸨显然与永安王相熟,吩咐其他人噤声,只身上前请安:“深夜打扰了客官安歇,老身深感抱歉,这就将这惹事的丫头带走,还望客官见谅。”
看到老鸨示意那些打手上前来抓我,我下意识地将身边人的衣角抓得更紧,慌张的我没有看见永安王在我做出如此动作时,眼里出现复杂的神色。
“这是一千两,我把她买下了,你们走吧。”
“什么,可是客官,她••••••”老鸨终于在那双冰冷的眼睛下败下阵来,收下银票,“那老身就先退下了,不打扰客官休息了。”
看到老鸨带人离去,我终于长舒一口气。虽说这戏演得假,但想必已经打动了永安王。在洛阳百姓心目中,永安王不仅是战神的替身,还是无数年轻少女心目中的最佳夫婿。
原因是永安王是一位特别怜香惜玉的人,被他带进王府的大部分姬妾都是身世很悲惨的女子,出身青楼的更是不计可数。虽然最终能长住王府的不多,但据说王爷给那些离开的的遣散费也很客观。所以,我才会在他面前演了这么一出,而我也笃定,永安王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永安王自老鸨走后,就一直站在原地,我不知他在想什么,心中又苦苦想不出脱身的方法。他只身一人出现在这青楼之地,其目的肯定不单纯,更不可能让我这个不知底细的人跟在左右。而现在,我只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鸡肋者,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就这样没有任何形象地坐在地上,脏兮兮的手还抓着身边人的衣角不放,良久良久,久到我的胳膊都麻木了,身边人终于走离我身边,回到石桌旁继续喝酒。
我呆呆地看着那人淡定地拿起酒壶把玉制的酒杯中倒满,然后很优雅地一饮而尽,脖子在空中扬起高贵的弧度。然后挑眉看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过来陪我喝一杯。”
如此温柔的月光,如此谦和的语气,我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但我从来没有喝过酒,当我浅尝一口之后,便被其辛辣的味道逼得只得作罢,对面坐着的人也不勉强于我,继续喝着。明月夜,影成双,多年后的我依然忘不了这一幕,冰冷高贵的三皇子,在这个寂寞的月夜,眸中带着几分空茫,痴痴眺望着水中之景,那是我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哀伤的神情。我第一次对他有了惺惺相惜之感,却不知正是这种不具名的悲伤神情在今后的岁月里,几次左右了我的人生,让我深陷于泥淖之中。
*********************************
人思多阡陌,转身皆归途。
我站在杭州最大的客栈——春来客栈的天字一号房中不停地对窗叹气,造成我现在这种困窘局面的不是别人,就是永安王皇甫景——现在化名为“景望”的洛阳商人。自那日他救下我后,完全把我当做贴身丫鬟般,事事要我服侍,关键不是这个,而是每当我做事的时候,总感觉那双冰冷的双眼在审视着我,让我不得安宁。而让我最郁闷的是,每当我想法设法想离开时,他都有所察觉般,分派给我更多的活干,让我忙得团团转。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留下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知道我之前的身份,不过在他身边我相信我更能打听到关于童府的消息,这么一想,我便定下心来。
且不说这些,这两日,皇甫景出过两次门,他出门带着小厮,并不带我,但这并不影响我从那不甚灵光的小厮嘴里套出话来。皇甫景这次来杭州显然是不想让人知晓,身边连亲信也没有带,要不是我对他的印象格外深刻,也定是认不出来的。
那小厮显然不知道他老板的真实身份,一提到他老板,就两眼放光,说那林老爷平时是多么嚣张跋扈的,见了景望,立马变得客客气气的,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我询问他,是不是景望要跟林老板谈一笔大生意啊。他吃惊,你怎么知道。然后他小声告诉我,是关于买卖铁器的。
大兴王朝一贯对于铁器的使用是有严格限制的,他也不明白林老板突然要那么多铁器做什么,而我则吃惊不小,永安王这是逼着二皇子反吗?若是换成以前,我也定会当这不过是一桩普通生意,而现在做生意的人换成了三皇子,其目的也就昭然若揭,兵器是二皇子自己造的,兵马也是二皇子自己招的,到时候只要往皇帝那里参奏一本,二皇子纵使不想反也必反无疑。可是,为什么会找上童府呢?
心思急转,不好,童家几代经商,在杭州的影响力不可谓不深厚,皇甫景若是要揭发二皇子的话,定需要一个所谓的证人,而童家则是最好的选择。若是二皇子不反则已,若是谋反,第一个灭的肯定是童家,任童家怎样撇清关系,也改不了现状,此计不可谓不歹毒。
“欺霜——”之前听到这声呼唤,我定会紧忙赶过去,现在的我却只剩下满身怒火。
动作极快地上了楼,第一次在他面前挺直着腰杆:“老爷,欺霜有些不舒服,今天就不伺候老爷了。”我在忍,我怕我会忍不住直接杀了眼前这人,这计实在太毒辣,若说唯一可解之法,只能是眼前这人放弃他的决定,而这个可能是不可能存在的。
就在这时,一声轻笑自眼前这人嘴角溢出:“我还当欺霜会一直这样沉住气呢,说吧,你处心积虑地混到我身边,到底图的是什么?”
什么?原来如此,我一直当我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是出于一种侥幸,到头来倒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了。也是,那么拙劣的戏码,唤作一般人也定不会轻信,更何况是一贯以睿智著称的永安王呢?
“既然老爷知道了,也定知道从欺霜这里问不出什么来,那老爷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谁知那人脸上突然有茫然的神色出现,我还没有看清,就被他掩饰过去,不再看我,却用一种更为复杂的神色看着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我不杀你,你走吧!”
我一时惊愕过度,竟呆愣当场,随后终于领会到他话里的意思,若是换成前一刻,我定会对他心生感激,但如今我对他再无一丝幻想。
我提步往门口走去,外面的天色昏沉地吓人,一同杭州现在的局势,我知道或许往后的日子里这种天气将更加强烈了,而我也明明下定决心再踏进去,但不知为何我始终舍不得迈出那最终一步去。
鬼使神差般,我转头向屋内那人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过与你为敌。”如若可以选择的话,颦儿从不想与任何人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