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南律独坐书房捻指沉思,到底奚定中生的是什么病?为何王后如此极力掩盖?
连李术也打听不到奚定中真正病因,二公子府如今已被王后严刑震慑,无人再敢在这节骨眼向外传递消息,做的这般严密,莫非定中真是疯了?
正想着,管家便急急来报,赵王后乘着狐銮车驾到来,奚南律与竹音对视一眼,便捋直衣裳到府门接驾。
府中人等皆到府门迎候时,王后的车驾未到,但那仪仗声却是早早听闻。
奚南律回身私下与竹音默契一笑,两人皆心中有底,奚南律唇角掩着笑意,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总算那赵王后的仪仗绕来绕去地响彻几条街,才总是到了大公子府。
奚南律领着府中众仆上前恭敬作礼道:“恭迎母后大驾”
“南律!我的儿!快快起来,你我母子何须行此大礼?”
赵王后疾走几步将奚南律扶起,掏出她鎏金的帕子细细擦着那半点脏污皆无的俊颜,故作打量,又似真的对比过一般,道:“瘦了,晒黑了,但更结实了!前日接风宴母后太替你高兴,都没好好跟你说上话便多喝了两杯醉了,今日特地来看看我凯旋归来的儿,我们母子总算能好好叙叙话”
鲁嬷嬷亦深怕旁人听不见一般,高声道:“是啊,大公子征战在外,王后每日都要到宗庙为大公子祈福,抄写下的平安经更是不下百篇,宫里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奚南律哪里不知这对主仆如唱双簧一般一来一往是要做些什么。
他信赵王后去拜宗庙,也信她抄写经文百篇,但那想必是为了她那不知生什么病的小儿子。
只是刚好昨日谣言传得满城风雨,赵王后才不得不大张旗鼓做做慈母的表象给外人看。
“让母后这般为南律操心,南律真是。。。”
奚南律状似动容哽咽,围观百姓见状经昨日那波谣言对大公子可怜生世渲染,有的已经经不住这场面洒起泪来。
大公子真是个极重情意之人,这是平日多不受王后待见,才稍稍得了一点关爱便如此承受不起。
赵王后没想到他竟是这般反应,一时脸上笑容僵了。在鲁嬷嬷的提醒下才也挤出几滴泪来,用帕子假意拭了拭。
以为南律会宽抚她几句让她下台,但方才那哽咽之人却转而深吸口气,作礼道:“外头天冷,母后还是别在外头吹风了,入府喝杯热茶再行训话吧”
赵王后刚憋出来的几滴干泪还未正经挤出,闻言一愣,半是暗示提醒他措词地道:“呃。。。南律,母后是来看看你,再说母后何曾严厉训诫。。过你?”
奚南律一脸的恍然大悟,拍拍自个儿脑门,歉意道:“瞧我这嘴上也没多留心,说错了说错了,那我们是。。。叙话?”
“当然!”这是明知故问吧?赵王后咬着后槽牙撑着笑脸道。
“母后说是叙话那便是叙话,快请进府吧”
她想要当众做大戏,他可不想陪她在外头吹风。
坐下没多久,王后便关怀了几句,又让人将她从宫里带来的补品排成队逐一奉了进来。
这送了满满铺了半厅的礼品这一路怕是招摇了几条街才得已甘心送进来。
“母后能来,南律已是喜不自胜,怎么好收母后这么些礼品?”
赵王后闻言,鎏金帕子即时又拎起凭空在那抹粉的脸上拭了拭,难过道:“昨日母后才知你兄弟情深,是母后不好没有交代清楚,让那些底下的混账东西以本宫的命令做旗驳了你的面子,听说连礼品都避忌着不让你留下?可有这事?”
奚南律一脸茫然,像是回想了许久,才知道赵王后说的是哪桩事,一拍手道:“母后说的可是数九寒天我被拦在二弟府门,久候许久也不得入门,说是王后旨意闲杂人不得入内一事?”
非得说得这样明吗?赵王后觉得奚南律是存心的,经他一细说,现下许多不知细节的人也都能想象出他在府门吹风被拦一幕。
“母后已经处置那两个离间咱们母子情分的东西,今日母后来,一来是想看看你,二来,既然你也有心,不如便和母后一道去看望你弟弟可好?”
这般好心?难不成奚定中病情已有好转?还是说当中另有猫腻?
“南律遵命”
刚要走时,赵王后见到听命在外的青果,便语气且淡且冷道:“这不是从前本宫赐给你的丫鬟吗?本宫许久没见她,那便一道走,路上好说说话,听听你有没有好好伺候大公子”
青果一怔,低头道:“奴婢遵旨”
一行人出到府门,奚南律便觉得王后今日到来高调得吓人。
先是正经地乘坐王后规格的狐銮车驾,又配上了全副的王后仪仗,俨然是要招摇过市的模样,恨不得她来府探望他一事能够人畜皆知。
王后上了车驾后又亲切地招呼他同坐,他推拒了两回,王后却很是坚持。
他担心其中有诈,于是上车时便寻了借口带上了同为女眷的青果隔在中间避嫌,又让竹音在车驾旁随行候命。
而王后见他不知为何带了个婢子上来,忧心他不知又在憋什么坏,便又将鲁嬷嬷叫上了车。
之后更诡异的事情便发生了。
本该是放下的门帘窗帘全卷了起来,寒冬腊月,四人同坐一厢,又三面透风,随着马儿轻动,未带外袍而出的青果已是禁不住冻地往奚南律身上靠近了些。
外头全副的王后仪仗锣声一下一下敲响填补这车厢里四人的静谧。
宫女一路撒花,太监一路怕人不知地高喊“王后公子驾临,闲杂人等回避”,引来沿街商户纷纷跪拜偷偷探头张望。
只见王后与大公子同坐高规格的王车,然而却是帘子大开,大公子更是半条腿都快要踏出车辇去,避嫌之心可见一斑。
到底后娘不是亲娘,倘若是亲生母子,哪里来连坐个车辇都要叫上两个奴仆同坐来避嫌?
何况这般卷帘示人以表清白,更是闻所未闻。
赵王后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她刻意大张旗鼓,闹得满城皆知地与南律同坐狐銮车驾,母子亲密无嫌隙共去二公子府探望弟弟,便是要将打破昨日传她苛待遗孤的谣言。
昨夜她听闻他生母系被害的传言时已是坐不住,怕久了南律听进耳里追究起来让当年的事情败露。
若不是顾念深夜打扰定中歇息不利于他的病情,她昨夜便会把南律拽出来即时演上一场。
南律向来懂事,在她面前总是一副孝顺听话的样子,料想他也不会不配合,不敢不配合。
鲁嬷嬷瞧着青果当着王后的面便敢偎着大公子,不懂规矩不说,倒是大公子是真把她宠得目无尊上。
她与主子一打眼,后者也瞧见了青果那往南律身后蹭的模样,她嘴角微微得意,与鲁嬷嬷互通眼色,有了共识。
虽然大公子府与二公子府也就隔了两条街,但奚南律却觉得比去小梁城还要远。
他原本便是避嫌地坐在边角,青果还不知什么毛病挤了过来,直让他半条腿伸到銮驾外头撑住了才没被马车给颠出去。
明明是青丘仅次于国君的高等车驾,奚南律却羡慕极了在车辇旁步随的竹音。
此刻他被三面透来的寒风吹得面无表情,只盼着前方那两排一步三撒花的宫女快些走。
实在不行,他便把那几篮鲜花全给扬了,免得她们还需费心地数着瓣数来撒。
如此招摇过市地绕了四条街,王后的狐銮车驾总算是到了府门大开的二公子府。
王后这般热情招呼他来,奚南律也已料到二公子府已经打点妥当,没有什么把柄和笑话可供他来寻。
二公子府的管家代病倒的主子来迎,王后这才露了几分真情,问了儿子今日的病况是否好转。
直待管家说奚定中昨夜半夜清醒过一回,喝了半碗粥才睡,王后这才宽心起来。
“南律,我们便在房门外看看吧,定中染了时疫,未免引起惊慌,也是为了城中百姓,本宫才将二公子府封锁起来,不让出入,没想到此举倒是让人误会了。”赵王后面露难过道。
奚南律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床上奚定中睡得安静,脸颊凹陷,已然没了先前圆润的模样。
但时疫与疯病相差甚远,他自是不信王后的话,他微睨青果,后者则在接触他眼神后感受到王后的盯视而垂下了脸。
奚南律知晓青果才是知晓内情的关键,但眼下奚定中这模样想来已经被曳时眠救治回来,他再深究也是没有意义,王后也是知晓他无法从中做文章,才放心带他过来吧。
“母后用心良苦,是南律误会了”
“旁人误会本宫也就罢了”赵王后拧着帕子故作慈爱地拭了拭奚南律已被寒风吹到僵冷的脸:“只要南律不误会母后,母后死也瞑目了”
奚南律亦虚与委蛇地作礼道:“母后言重了,南律向来都是信任母后,敬重母后的,那些谣言蜚语,南律自是半句也不会听进耳里”
赵王后与鲁氏相视而笑,鲁氏附和地安慰王后道:“奴婢就说吧,娘娘待大公子那是天地可鉴的好,大公子向来眼明孝顺,娘娘您就宽心吧”
出府时,赵王后又提出要先用狐銮送他回大公子府,这回奚南律推辞再三,打死不肯上车。
王后目的已是达到,便也没像方才那般坚持,在奚南律的恭送下偃旗息鼓地回了宫。
“公子”
竹音刚要开口,奚南律便打断,私下使了眼色让他不要在青果面前多说。
然而方才趁主子们在厅中喝茶歇息时,青果被鲁嬷嬷拉去看了螺琴被扒多时已呈风干之态的皮,面色早已吓青,连鲁嬷嬷最后是如何叮嘱她要仔细当差的话语都听不进耳。
与公子步回了府,青果已是不觉得冷,她觉得她的处境比冰窟还要来得冻人。
若是王后知晓了后来她塞到公子府里的美人都是断在她手,是不是下一刻她便会落得如螺琴一样的下场?
不!她才不要坐以待毙!
王后心狠手辣,她唯一能倚靠的便是公子恩宠的庇佑。
一回来便称病回到下人房里的青果急忙拿出铜镜,振作精神对镜好好梳妆了一番。
她要让公子对她更加着迷,以保有朝一日王后听说了什么要料理她时,公子会毅然站出来豁出去地保下她。
做足了准备,青果从厨房端来夜宵,在书房寻不到人,便听丫鬟说公子今日早早回房歇息。
难不成公子也跟她一样坐那透风的车辇给吹疼了头?
青果心里担忧,脚下亦快了些,到主屋时她正要敲门,便听里头好似有人交谈,听着有女声!
哪来不要脸的狐媚子趁她病倒竟勾引公子勾到主屋里来!?
青果压着怒气,脑子里已经过了数个府里长得妖艳些的丫鬟。
她便知那些不是什么正经当差的丫头,成日花枝招展的眼睛也不老实,竟瞄着她的空隙就来勾引她的公子!
她将手上宵夜随意放到地上,脚步一转到那掩不全的窗下往里窥探,正好公子望了过来,她急急蹲下身时不小心碰到了奉盘,幸好她眼明手快,急急护住那放在正中的甜碗。
稳了稳心绪,她又一回扒窗往里看是哪个狐媚的明日好料理了。
房内二人正相拥着,那只见背影的女子她看着有些熟悉,好似在哪见过,正疑惑时,公子已吹了房内烛火。
青果蹲下身来,公子竟另有了人!
她咬着唇,牙根咬得死紧。难怪公子前回宠幸她时已不像从前那般热情,原来竟是有狐媚勾走了公子!
那背影她定是认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何人。
说来青果也是个能按捺得住、隐忍不发的人。
当晚她守在墙根底下等着那婢子出来便当场拧掉她的耳朵,谁知守了一夜也没见着人,也不知那婢子是不是趁她打盹时悄悄溜走?
她将府里曾经让公子多看过一眼的婢子都找来逐一互证昨夜是谁没在下人房内老实安睡。
找来找去除了她,昨夜巡院的也没瞧见其他婢子从下人房里出来。
她犹如发现丈夫偷腥的妻子一般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公子面前她还得装作不知和颜相待,但很明显的那婢子跟公子私会的次数多了之后,公子待她也越来越冷淡了。
且公子身体好像也被那狐媚给掏空,白日午膳后竟还会小憩一会,想是为了养足精神与那狐媚夜里私会吧?
她无法想象公子吹熄烛火后与那狐媚是如何火热。
但从前她初初得宠时,公子的热情和疼爱依旧历历在目,如今倒是被这狐媚给抢光了她的恩宠!
隐忍了数日,青果已是将十指的指甲逐一咬了个遍,今夜她又发现那婢子跑来与公子私会,她定要看清这小贱人到底是何人!
她特意从她早已提前戳好的小洞往里窥视,那婢子又是神出鬼没地到公子屋内。
想必是公子从中帮忙,否则一个婢子哪来这样的灵力?
那婢子一来便又软软地偎在公子怀里,公子很是自然将她紧搂在怀,低头闻了闻她的发香,亲了亲她的发顶,又极为疼爱地一回回地抚着她的头。
期间那婢子将头稍稍抬起,两人目光痴粘,未发一语却似道尽千般柔情,直到那婢子羞涩又将脸埋在他怀,公子竟还一脸宠溺,不可自拔。
那侧脸,好熟悉!
青果揉了揉眼,又换了个她早钻好的洞往里瞧。
这两人犹如一刻也分不开的连体婴,竟这般抱着挪步到左边烛台,公子吹熄了一盏,而后又挪到右边烛台,这回那婢子为了自行吹熄烛火总算把头从公子怀中抬起。
青果睁大了双眼,却是万万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那勾引公子的狐媚子怎么会是——赵王后!?
这一刻,青果自小所受的世俗礼教犹如被千军万马践踏而过,狭小的内心世界在这一瞬骤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