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青丘都城中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案。
赵国舅的亲戚,王后的外侄女在乘坐车辇从宫里回赵国舅府时,竟被人掳了去。
消息一出,已是全城封闭。官兵四下寻踪觅迹,闹了两三日,却没有消息。
直到众人淡忘,城门再度开启时,那王后的外侄女才被从马车丢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处,半身却如浸泡在血水中一般。
奚南律听竹音来报时,正要下笔的手一顿:“人是死了?”
“还有活气,已经让赵国舅接回府”
不过想是活不成,名节和清白俱毁不说,神智也疯疯癫癫。
赵国舅将人接回也是碍于颜面,等过了风头,为了保全赵家声誉,那姑娘怕也是凶多吉少。
奚南律没打断思虑,洋洋洒洒写完奏表,才停笔道:“我可不记得有这样的吩咐”
“属下过问了下,说是。。。公子身边人嘱咐,还额外加了赏银”至于那人是谁,他们二人皆心照不宣。
奚南律没有以往对青果的狠绝利落加以赞赏,反而脸色凛着,不知喜怒,背手踱至竹音身前:“罢了。左右是王后的人窝里斗,我们隔岸观火就是。至于那人,你抽空也给处理了,别留什么把柄让王后逮住了让她高兴出皱纹来可不好”
“属下知晓”
“我要出府几日,想来应该没有大事,但若是有急事,便来玄武国公主府寻我”
竹音惊讶,但也不敢质疑,:“是”
那夜被曳轻柔撞个正着,他记得她是恼火的,但他要和青果里应外合掐掉王后的念想走不开,便也没赶去负荆请罪。
直到今日总算是有了结果,事情告一段落,若是她要暴揍他一顿,他也是有时间养伤的,于是他便来了。
直截了当,他用着还不大熟练的水遁术,辗转了几回才来到公主府叩门。
然而她并不在府,他以为只是她闭门不见的托词。
直到逮住给她送饭的婢女冰儿,几番僵持,才从旁边受不了冰儿磨蹭开口的守门侍卫口里知晓她竟还在宗庙罚跪。
大哥真是冷血至极,曳轻柔只是略略违背他的意思便如此动用私刑。
想来找大哥也是无用,奚南律直接拜帖进宫,找她父王通融通融。
正是日上三竿的档口,奚南律怎么也没想到在御书房接见他的会是世子曳轻舟。
“父王。。不,南律是说玄武国君怎么不见?”
相较于大哥,她父王就好说话多了。毕竟只要不妨碍他清修,什么事都有得商量。
“父王有事不在宫内。贤弟专程赶来。是有何事相商?”
有事?怕不是睡得忘了时辰?还是又把担子丢给了儿子又跑去闭关清修去?
难怪曳轻柔跪了这么些时日也无人帮嘴,原是这恶大哥趁着父亲不在欺负起妹妹来!
“也没什么。办事时正巧经过,便进来问候一下国君,也来跟大哥叙叙旧,话说小公主呢?我这正好得了一只红狐,想来小公主会喜欢,不如把小公主也请进宫,一同叙旧如何?”
“哼”曳轻舟极轻的一声轻嗤,奚南律却听得一清二楚,欲问大哥何意,便听大哥道:“贤弟,妹妹大了,再不是从前嬉笑打闹的年纪,她要学着管家,知事,哪里还有空闲再去养什么狐狸,贤弟好意还是留着给其他人吧”
奚南律这下是清楚了,想必那夜大哥对他印象更是糟到极点。
不如——他便趁着这机会与大哥撕破脸!毁了祭天结拜的情谊,而后光明正大地跟他妹妹比翼齐飞!
“曳轻舟!”
他拍案而起,正要寻个由头挑事,好让大哥揍他一顿,然后他再义愤填膺地喊上一句“从此我们各走各路,不再是兄弟!”。
然而大哥好厉害的一个眼神,犹如曳轻柔附体了一般,那同家出厂的蓝眸一个厉色,他气势就矮了几分。
“贤弟还有事?”
“不如。。。放了轻柔妹妹吧,最多我不见她便是。”
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奚南律,你要痛骂他几声冷血傲慢且目中无人,让他暴怒一阵,挨上几拳,往后才有机会喊他一声大舅哥才是!
曳轻舟又皮笑肉不笑地道:“贤弟说的哪里话,我待字闺中的妹妹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是你说想见便能见的,你怕是身边人多,记错人了吧”
“呃。。。”大哥你这话说着不亏心?曳轻柔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是因为她来去自如,完全不必从大门正经出入啊。
奚南律终是忍了下来,来硬的他没底气,来软的大哥又跟铜墙铁壁一般无法攻克。
他就知这事跟大哥说是行不通才进宫来,哪知她父王也在她哥哥的掌握中。
看来他和曳轻柔之间还隔着她哥哥这座大山。
们的感情才稍稍露出尖角,大哥就想着连根给他们挖出,甩干泥土,挫碎了还要各洒一处。
也罢,反正他们也没正经开始,倘若曳轻舟真能管住妹妹,他也能管好自己,不再来找她。
毕竟他身边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的事,往后还不知有多少个青果会让她撞见,他们本就是不该相交的平行线,还是各自安好吧。
“既然如此,南律先告辞了”
“不送”
大哥冷淡的口气让奚南律叹了口气,也不知为何他与大哥也就打过几次照面,就跟他八字不合一般日防夜防地怕他染指他妹妹。
出了御书房,在太监引领下进了出宫的长巷,他无意一瞥,见到那提着食盒正要出宫的冷丫头,顿时心下一计。
曳轻柔抄着女诫,跪酸了便偷懒挪坐,待大殿门一开,她即刻跪好。
“冰儿,怎么晚膳来得这么迟?我都饿了”唯有用膳时她才可以偷懒不跪,现下她一听用膳就跟大赦了一般。
她将笔墨一卷,这才觉得冰儿这丫头瞧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做什么这么瞧我?是我脸上沾到墨了?”
但那冰儿不作声,将食盒里的东西逐一摆上:“公主请用膳”
曳轻柔吃了几口,往日里木头似的冰儿又过来替她揉腿捏脚,手下力道不说还挺有劲。
“是哥哥有吩咐了?”否则怎么今日还会替她捏腿来?
这丫头一贯是哥哥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半件多余的事也不会多做,像足了哥哥的冷性子。
“公主疼不疼?世子真是狠心”
曳轻柔放到嘴里的虾球一顿,很是肯定地道:“你不是冰儿”
奚南律一笑:“那冷丫头在府里睡觉呢”
她掐了掐他的面皮,依旧是冰儿的面貌和声音,但那语调她再熟悉不过,这狐族的易容咒他倒是用的真好。
只是她见不着那张祸害人的脸,脸红心跳的毛病也不治而愈,依旧是从前的语调道:“墨墨,让我抱一抱”
冰儿一顿,倾身要将她搂入怀,但亲近时却被她利落摁住后颈变回了狐狸。
她揉头搓背,在它颈窝吸了又吸,她都记不得上回在北翡国是为什么没有抱上狐狸了。
见它脖颈戴着那颗黑石,犹如它的皮毛一般黑亮,她赞道:“我便知它很适合你”
犹如她给她的白白灵狐挑的一枚鹌鹑蛋大小的月亮石,也是极适合白白的。
突然,她被它蓬松的狐狸尾巴给扫了鼻子,一时间有些想打喷嚏,但深吸了几口缓了过来,却是眼里有些湿润,不由得揉了揉。
奚南律回头时,便见她背着他揉眼似在哭泣,他即刻变回人形,拉开她的手,看到确实眼眶湿润,不由得将她的脑袋摁到怀里。
本是打算见完这一回就再也不见,但她一难过掉泪他一下便不舍起来。
“松开、快松开”这狐狸是要闷死她吗!?
他依言松手,牵着她的柔荑贴着他的脸道:“若是还生气,你便像上回一样再打我一顿,我绝不还手”
他来了,他又出现了。曳轻柔痴痴地望着眼前俊美无俦的男子:“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在北翡国时她一直没问清,如今已是好奇不能再好奇。为何他一出现,她就总犯心口狂跳的毛病?
她回来后总结了一下病症,又翻了许多医书,都找不着此病的正经名头,只知他就是那个让她发病的源头!
所以中秋那夜,她本是想去找他研究一下发病根源,谁知竟被哥哥给当场逮住罚跪至今。
奚南律只当她还在生气,才装着不认识他。
“你喜欢叫墨墨便叫墨墨,你喜欢叫南律便叫南律,你喜欢就好”
“南律。。。”
她一拍手,想起了尘封许久的名字。
那年那个被她抓回玄武国的小狐狸一张口,可不就是说:我是青丘大公子奚南律不是随手可抓的灵狐,你这恶女快放我回去!
“奚南律,我记起来了!”
她记得当时好似胖揍了他一顿,险些还让他一命呜呼,后来救起来了,见他身中慢毒,便一直拴在炼丹房里救治。
他也不知她为何这样兴奋,只知她好像没提那夜抓奸在床的事,他也就不自讨没趣。
弯身卷起她的裤腿,看着那跪得红了一片的膝头,不知从何下手:“你可有收着什么膏药?我给你抹一抹?”
“这点小伤——”她打住,瞧见那张比狐狸还吸睛的俊颜,可不就是因为这样的美色她在北翡国才忘了抱她的狐狸吗?
“嗯?”怎么说了一半又这样垂涎似的看着他?他又没变成狐狸,她莫不是饿到流口水了?
“我是说我有伤药”她从兜里随意掏出一个精细的小盒递给了他。
他如玉长指挖了一点,轻柔抹在她的膝上,她只觉一股电流从他碰触的膝盖一下传到头顶,即时犹如电击到般缩了缩。
他以为她是哪里伤了吃疼,吹了吹,又细细上药。
来了来了,她那心口乱跳的毛病又发病了,果真她这恶疾与他脱不了干系!
“快吃吧,你吃完我便走,免得待久了让人怀疑”他边给她卷下裤腿边道。
“明日可是你送食盒来?”
珍品啊!她就近细细打量,他一张脸竟是无懈可击的完美,眼睛鼻子下巴都是有分有寸,每一处都长得恰到好处,犹如宫廷里的能工巧匠精心打磨过的一般。
眼前俊美的男子不比那墨狐皮更有收藏价值?能说会笑的,不比偶尔才肯抬一抬爪子讨她欢心的狐狸来得打动人?
“那我便再送一日,省得那冷丫头久了察觉不好受咒”现下那冷丫头怕是在梦里给她送吃食,他还得赶回去无缝衔接才是。
“她只听我哥哥的,我也指使不了她。但你得空就来,我不知要在这罚跪多长时日”
不知她若是像先前让墨墨就范那般使点武力,他会否就从了她?
想想还是作罢,还是有耐心些,这狐狸好似吃软不吃硬,再说还要他配合些,她才能找出根源,治好她这见着他就心口乱跳的恶疾。
奚南律很内疚,他既无法将她带离那个霸道冷血的哥哥,也无法跟她承诺什么。
唯一能做到的也就是发乎情止乎礼,如他哥哥所愿地只谨守礼节,盼她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