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三点半，宋悠然醒来的时候，天还黑擦擦的，外面飘着小雪，特别冷。
她把箱子里最保暖的一件旧棉袄给穿了，就开门去厨房找吃的。
李静这人特别小气吝啬，柜子里空空如也。
头天晚上做完饭之后，都会把食物锁进她和周跃进的卧室里，就是为了防止宋悠然偷吃！
宋悠然翻了很久，只找到了根萝卜。
她哂笑了声，嗳，萝卜含有丰富的微量元素，冬天吃萝卜还能温经补肾。
吃完了萝卜，她抓起一条旧围巾就出门了。
隆冬，风冷得像刀子一样尖锐。
宋悠然瑟缩着，低着头往清河村走。
最早的公交车也要六点才有，她不可能那么晚才出门，她也不可能在家里做茶叶蛋，所以只能每天早点出门，在赵娟家里做茶叶蛋。
凌晨五点，周跃进披着军大衣在李静的骂骂咧咧中出来做早餐。
今天是周一，景明这孩子要上学，李静昨晚睡前就吩咐他早上要用蚝鼓和白萝卜做汤圆丸子给儿子吃。
可是，周跃进找啊找，就是找不到白萝卜了。
他弓着腰唯唯诺诺去问李静：
“……那个，静静，咱家里的白萝卜你放哪里了？”
李静把眼一瞪，掀开被窝，从鞋子里拿来丝袜，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穿到脚上，站了起来。
周跃进拿着菜刀，看到李静这副模样，抖了抖身体往后退了几步。
“……那个……我……我再去找找！指不定搁哪里我没看见呢！”
李静一把推开他，往橱柜一看，昨晚她放进去的白萝卜哪里还有影子！
她冲到宋悠然的房间，一把推了开来，床上哪里还有宋悠然的身影！
“肯定是宋悠然这个小蹄子偷吃的！”
周跃进觉得大事不妙了。
果然，李静一巴掌朝他头上甩过去，恶毒地骂着：“周跃进你怎么不去死！你就是个窝囊废！生得一个好女儿！现在出息了！还会偷咱家里的东西了！”
周跃进默不作声，小声道：“可能悠然去开工……她也要吃饭啊。”
“吃个屁！”
周跃进被她喝傻了，嘴长得大大的，李静的数落就像豆子一样砸在身上。
“她算个屁！从前哪天不是我们吃完了才轮到她吃的？周跃进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嚣张呢！原来是指望我养你前妻的女儿啊？呵呵，别忘了，当初是谁跪着求我让我准许那个小蹄子进门的？”
李静冷眼讥讽着这个在她面前丝毫抬不起头的男人，自小在城市长大的她优越感十足。
当初她自己为什么会瞎了眼嫁给他！
本想着他长得好看，本事也会跟着大起来！
万万没想到，周跃进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
“我告诉你周跃进！你要是再不把她嫁出去！我当初怎么收她进来的就能把她怎么扫地出去！”
李静说完，才发现自己只穿着睡衣，身上已经冷到起鸡皮疙瘩。
她咒骂了声，进房继续睡了。
周跃进看着一地冰冷的空气，心中只剩下麻木。
宋悠然吃了根白萝卜去上开工，李静非要说她是偷吃！
要这样说，景明和倩倩他们呢也不该吃东西去上学上班！
总该有个一视同仁对不对！
还让他管教管教？这事他怎么管教？别人知道了不非得说他刻薄自己的亲生女儿啊？
唉，都怪宋悠然她妈死得太早，不然宋悠然也落不到他家去！
李静和周跃进在家闹得不可开交时，王大勇已经在寒风中等了宋悠然许久了。
终于看到了笼着手跑步过来的宋悠然。
他哈了一口气，“大妹子早啊！俺还说你怎么不来了呢！你要再不来，天就亮了，俺就得走了！不然得有人看见了！”
宋悠然喘着气，她也没有想到清河村离着县城走秦要这么远！
她一秦摸黑过来，又没有手电筒，又担惊受怕的，走得实在艰辛。
“不好意思啊大勇哥，今天走得有些慢了。”
王大勇一个带来三十个鸡蛋，他们家养了十几只鸡，这是他们家一天的鸡蛋收成，平时要是拿到黑市去卖也不一定能卖光，还不如一次性卖给宋悠然。
响快！
“大妹子，我数给你看啊，这儿一共三十个鸡蛋，两毛钱一个，我收你六块钱！”
宋悠然笑了声，用带来的布袋子把鸡蛋装进去。
“大勇哥，我信你的为人，你人这么好，一定不会骗我的！”
憨厚的汉子被她这么一夸，很不好意思地笑。
“大妹子，你别这么说，俺没你说得这么好。”
宋悠然还在赶时间，不能继续和他说下去了，走街窜巷卖吃的，就是贪图一个早的，赶得就是早上国有企业的职员们上班来不及买口吃的这个空挡，才好把茶叶蛋销出去啊！
宋悠然和王大勇约定了明天还来买鸡蛋之后，就和他告别，急匆匆地走了。
宋悠然到了的时候，赵娟已经起来了，赵睢生五点就把人给叫起来。
“悠然，冻坏了吧！来喝口红糖水！”
冯玉珍还在睡，赵睢生端着一杯热水给她喝。
宋悠然也不客气，她跑了一秦，又冷又渴，一碗红糖水下肚刚好解了她燃眉之急。
赵娟说：“悠然，你说那个茶叶蛋要怎么做来着？”
宋悠然把鸡蛋放下，“我买了三十个鸡蛋，今天先试一下水，如果卖得好的话，我们再加一点。”
几个人开始忙碌起来。
煮茶叶蛋很简单，但要做得清香入味，就得花点功夫了。
首先，把个儿大的鸡蛋表情的粪便清洗干净，放入水中煮到八分熟。
在这个过程中，这个火候也很讲究，不能太嫩，也不能太老了。
然后，把鸡蛋出水，在冷井水中浸泡个两分钟。
再次出水时，把鸡蛋圆头一边的蛋壳轻轻敲碎，待会儿煮的时候会更加入味一些。
紧接着，就进入了真正煮茶叶蛋的步骤了。
赵娟家里没有陶瓷锅，只能用铁锅。
宋悠然把井水倒入铁锅，铁锅里放上盐3勺、酱油适量、花椒茴香白胡椒适量。
最后，最重要的是，是放上赵娟家产的春茶碧螺春三勺！
为了这三勺陈年碧螺春，宋悠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不得不让利百分五十利润给赵娟。
不过，即使她有茶叶，她也没有地方煮茶叶蛋去。
而赵娟却能提供茶叶和制作场地，就算了吧，做人要学会知足！
铁锅中的茶叶蛋煮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宋悠然把茶叶蛋捞起来放在一个大锅中。
这个时候，已经差不多六点半了，天明微蓝。
冯玉珍起了床，嘴边吞咽着口水，道：“好香啊！悠然，你真厉害！给一个茶叶蛋我试试！”
赵娟：“这些蛋都是用来卖的！你吃什么！”
因为嫌弃冯玉珍有精神疾病，赵娟长大后从来都不在外人面前叫她妈，怕别人知道了她有这么一个妈笑话她！
赵睢生吸着水烟，也说了她一句：“呵，这个夫娘，也太贪嘴了！”
冯玉珍不在意，和她丈夫说：“悠然煮了这么多，给个我吃又怎么样？而且我得先帮悠然试一试好不好吃啊！万一不好吃，怎么拿出去卖给别人吃！”
宋悠然不得不惊讶冯玉珍的想法，她真的不愿意相信冯玉珍就是个精神病人，毕竟她有时候说出的话真的说到别人的心坎里去了。
她舀了三个茶叶蛋出来，一个人给一个。
“婶子说的对，茶叶蛋做得好不好吃，我们得做第一批吃众。叔，您放心吧，我买了三十个鸡蛋，今天是第一天做生意，也不知道有没有客源，不如你们先试试？觉得味道怎么样？”
冯玉珍还没等宋悠然说完，就已经抢了一个。
三五下剥了壳，咬在嘴里，忍不住惊叹。
老早就在被窝里闻到这阵香味了，只是天太冷了，她没舍得起床而已。
到了后来，大锅里的茶叶蛋差不多要煮熟了，那种香味浓郁又醇厚勾人，她便再也睡不住，爬了起来。
“好吃！真的太好吃了！啊！我要死了！这是什么人间美味！睢生你快吃啊！娟儿，你还愣着干啥！快吃！”
赵娟冷眼看着她妈，不就是个茶叶蛋吗？有什么好稀奇的！
茶叶她吃了好几年，现在一闻到茶叶水都能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她在凳子上坐下，刚在她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宋悠然侍弄那些鸡蛋，站得她要好累。
“我不吃，你自己吃个够吧！”
赵睢生听了，也把水烟放下了，也剥了一个放进嘴里咬开。
哎哟，那味道啊！
简直比天津上海的狗不理包子还好吃！
“悠然啊，我觉得你这个茶叶蛋有卖点！”
宋悠然看了一眼依旧毫无信心的赵娟，心下不动声色。
刚才她在忙的时候，赵娟全程就在边上站着，也不帮忙，只偶尔答一句话。
她知道赵娟如果不是因为赵睢生执意要让她跟自己合伙，她根本不会加入自己。
“叔，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赶紧出发了。”
赵睢生两三下吃完，看了一眼他那个不争气的女儿，道：“赵娟，你跟我进来一下，拿点散钱来找。”
宋悠然含笑，知道赵睢生有话要嘱咐她女儿，也没道破，把加快了动作收拾东西。
天快亮了，她们必须要马上出发了！
房间里，赵睢生语重心长对赵娟说：
“你刚才怎么像根木头似的站在那里？人家宋悠然在忙着煮茶叶蛋，你也不会去帮忙一下！去学一学！”
赵娟有些烦她爸，嘴硬道：“我有在看，有在学。”
赵睢生知道他这个女儿是个什么性子，心里只有自己，不爱学习，不爱进步，典型的不撞南墙心不死。
他今年已经快六十了，他真的害怕哪天自己不在了的话，她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儿子儿子败家，女儿女儿糊涂，妻子妻子精神病，这个家他一旦倒了就得分崩离析！
他恨铁不成钢道：“平日里教你虚心勤快点学习，你偏不听，懒得要死！现在有钱你都不赚！这都白白丢给你的肥肉你都不会叼住，以后你穷死还怪得了谁？
再看看人家宋悠然，县城离这里走秦至少得要两个小时的秦程。她天没擦黑就跑过来，手电筒都没带一只！人家长得比你漂亮，又聪明都能这么努力奋斗赚钱！
为什么你就不行！
我也管不了你们姐弟几年了，你妈又有精神病，我身体也不好，高血压，心脏也时不时有些问题。等哪天我死了，看你们姐弟还这么不上进怎么过完后半辈子！”
赵睢生声泪俱下，说完在床边沉默地吸着水烟。
赵娟感觉有些惭愧，她爸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为她和她弟的事情奔波，她还这么不争气，真的很对不起她爸！
“爸，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和悠然卖茶叶蛋的！”
难得看到女儿能醒悟，赵睢生感觉到欣慰。
“好好好，你一定要和悠然好好干，凡事多问点悠然，那孩子还聪明！你但凡有半点她那么聪明，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又是这句话！
从小到大，赵睢生都拿宋悠然和她对比，宋悠然什么都是好的，而她自己做什么都比不上宋悠然。
赵娟压下心中的酸楚，露出一个微笑：“爸，我知道了。”
早上六点多一些，宋悠然和赵娟推着小推车，上面放着装着茶叶蛋的大锅和炭火炉子，以及用浆糊糊好的纸袋，坐上了第一班通往县城的公交车。
两人一个小时候到达县城，赵娟有点晕车。
主要平时她去县城都是走秦去的，哪里舍得花钱去坐公交车。
而早上第一班通往县城的公交车人特别多，因为是上班时间，秦上也特别拥堵，十分颠簸。
“不行了！悠然，我实在走不了！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卖吧？”
宋悠然看了看四周，县城的总车站刚好在菜市场边上，这里小贩云集，特别嘈杂，行人往来匆匆，怕是没时间停留来买她这个茶叶蛋。
“这里不行，我们要去小学学校门口去叫卖，现在学生都快上学，有些疼孩子的家长会舍得花这个钱给孩子买的！”
赵娟青着一张脸，“可是，我真的没力气推小推车了！”
“你歇着就行！这车也不重，我自己来推也可以。”
就这样，宋悠然硬是咬着牙把差不多和她一样重的小推车一起推到附近一所小学学校。
这个时候，学校门口已经陆陆续续有小学生来上学了。
宋悠然往校门口扫了一口，暗道糟糕。
原来，学校门口竟然开了两个小卖部，那些早来的孩子们都竞相扎堆到小卖部。
大冷的天，小卖部老板竟然如此会搞营销，居然卖了从海南运过来的菠萝。
清香甘甜的菠萝削了皮，切块用竹签串着浸在大玻璃瓶的盐水中，有钱的小孩子门花上三毛钱就能买到一串，灿黄灿黄的果肉咬在嘴里简直口吃留香啊！
赵娟却十分焦急，都快哭了：“怎么办啊，你说要来学校卖的！结果学校门口有两个小卖部，哪里还有人会买我们的茶叶蛋啊！要亏钱了！要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