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她和她哥流落街头,被一个游侠收留,跟着游侠来了蜀中。
后来她拜了游侠当师傅,随师傅学武功。而她哥胸有大志,不愿意闲散在江湖里,只想入仕做官,就到县学做童工,旁听夫子讲课。
她哥读书刻苦,终于修得满腹经纶,不过她哥没有靠山,哪怕寒窗十载中了举,也只是被打发来青崖县当了个不入流的典史——一个在主簿之下,比县令还要小很多的芝麻绿豆官。
夕阳西下,瓦屋顶上炊烟袅袅。
十年来,饭桌上从来没有过糟鹅掌鸭信,胭脂凤脯,火腿炖肘子……
只有清粥小菜,几个红薯。
从前他们能吃顿饱饭都不容易,等到他哥当上官,有了俸禄,他们才能不愁吃穿。不过他哥的俸禄本就不多,被上头搜刮下来发到他哥手里也没剩多少,顾全了柴米油盐就顾不上别的了。
“如今到处都缺衣少食,连县令大人都自危,没想到周帮主肯解囊。”戚远道。
蜀中乱,也乱在帮派众多,鱼龙混杂这点上。有的帮会是匪,打家劫舍,做尽了恶事;有的帮会只是开门做做生意,比如押押镖,采采矿,或者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九重帮是正道帮派里最大的一个,帮主叫周重。她带回来的粮食就是九重帮给的。
“再是闹灾荒,六箱粮食也值不了百两银子。”戚遥放下饭碗,望着她哥托腮叹道,“哥你写了那么大一张欠条,周帮主是个生意人,还能不答应?”
她哥只是笑了笑,没有露出半点为难的样子。
百两银子和城外灾民的性命相比是算不上什么,可是对她哥那丁点俸禄而言,就算顿顿清粥白菜,也要好些年头才还得上。
戚远另讲道:“刚才大人命我整理卷宗,二堂发生了什么我是没瞧见,不过听阿承说孙俭好像被你一句话给吓唬住了,你跟他说了什么?”她哥边说还边给她剥了个红薯。
戚遥沉下眸子,啃着红薯慢慢地说:“哥,孙俭的功劳是买的,”
她前日去借粮时听九重帮的人说起过,那个江洋大盗是孙俭雇九重帮抓的。
孙俭靠着这桩功劳当上了正九品主簿,让县令大人以为自己捡了个能文能武的佐官。
这等见不得人的事,孙俭当然怕她抖出来。
孙俭买功劳的事,她哥一点都不惊讶,也不生气。想来他们共事两年,孙俭有几斤几两,她哥已经一清二楚,早就猜到孙俭的功劳来得有蹊跷。
不过她哥素来只会管好自己,不会理会别人如何,也就对这样的事不痛不痒。
她总叹,说大晋如今乌烟瘴气,贪官污吏遍地走,清官只有书上有,而她哥大抵是大晋唯一一个守得住一身正气,把日子过得如此清贫的官。
夜深人静。
戚遥坐在她的小床上,抱着双膝抬起头,透过稀疏的瓦片看着天上的星星。
她哥为人正直,骨气足,从来不愿和衙门的人同流合污,即使一穷二白也不贪钱财,更不想靠银子办事,只想凭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仕途,济世安民。
可是世道这么乱,衙门上下的人都市侩透了,她哥越是不愿随波逐流,就越是受人排挤。
再说了,不使银子,她哥连个孙俭都压不过,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戚遥很愁。
如今县令大人下面只剩县丞的位子还空着,她听阿承说,每个县衙只能有一个县丞,孙俭已经削尖了脑袋想挤上去。
她替她哥不甘心,也怕孙俭当上县丞之后,他们家更没好日子过。
她想知道替她哥争个县丞的位子需要多少银两。
她向九重帮的帮众打听过,帮众告诉她,孙俭雇他们抓大盗给了五十两酬金。
五十两……
她刚听见的时候,心都“砰砰”猛跳了好几下。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银子!
戚遥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张纸,是她哥写给周帮主的借据。
她连给她哥买功劳的银子都没有,又怎么舍得让她哥背上百两的债。
所以在周帮主给她指了另一条路时,她诚然心动了。
周帮主要她去办一件事,说只要她能办成,他不仅会归还借据,还会再付三十两当酬金。
哪怕那是一条险路,她也答应了,毕竟老话常说富贵险中求!
周帮主遵守诺言,把借据还给了她,并给了粮食。
他说那三十两银子还得再等等,这差事也是九重帮从别的金主那儿接的,等金主付了银子给九重帮,她才有酬金拿。
天明,戚远和平常一样,早早地去了衙门上值。
戚遥也起了个大早,吃了她哥给她留的早饭,坐在院子里托腮想事情。
院门“吱呀”一下开了。
一个人影轻手轻脚地蹿进来,坐到她身边的矮凳上,偏头问她:“阿遥小姐,想什么呢?”
戚遥看了看阿承,喟叹:“还能想什么,当然是在想怎么才能发大财。”
“阿遥小姐,你……你以后别再去那个地方了,危险!”阿承说得认真。
“哪个?”
“东郊大宅。”
戚遥吓了一跳,惶然看着阿承。
阿承皱起眉头,低声同她讲:“其实借粮那天我都听见了,周帮主要你去东郊那宅子拿什么账本来着。”
“嘘”戚遥忙竖指吹了吹。
事情已经传到了县衙,就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讲。
“阿遥小姐,那宅子主人的来头大了去了,连县令大人都不敢惹,周帮主不派自己人去也定是不想惹麻烦。”阿承越说越是一本正经,“咱们蜀中有句话叫‘宁惹阎罗王,不近东宅墙’,你不止进去了,还从里面拿了东西……”
戚遥沉了口气。她当然知道那里是龙潭虎穴,毕竟她哥在衙门做事,近些年这儿发生的大大小小的命案她都知道,也就晓得有很多人都把命交代在了东宅外的山林里。
一条条人命好像给那宅子立了块牌子——擅闯者死!
万幸的是,她活着回来了,但也称得上是死里逃生,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不管阿承怎么问,她都不肯说起那晚的事,怕阿承担心,也怕阿承告诉她哥。
“为了大人,阿遥小姐你都快连馒头都舍不得吃了,送命的活儿也接,大人知道了得多难受。”阿承叹道,“你可是大人的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