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糟鹅掌鸭信，胭脂凤脯，火腿炖肘子，笼蒸螃蟹……

满满一桌子山珍海味。

戚遥揉揉干瘪的肚子，都要馋哭了。

“砰”地一下，她脑袋瓜就跟炸了似的疼。

戚遥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桌子珍馐的就跟泡泡一样散了去。她人还在一辆驴车上，周围堆满了半人高的木箱子。

那些山珍海味不过只是场梦。

她把脑袋从硬邦邦的木箱上挪开，揉了揉生疼的额角。

驴车还在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梦是假的，饿是真的，戚遥的肚子很不争气地打着鼓。

她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馒头。

蜀中的初春很冷，馒头早就凉了，啃上一口还掉碴。

戚遥也只来得及啃了一口，一口之后，驴车走得越来越慢，因为周围都是人，逃难的人……

他们盯着她手里的馒头，就像饿狼盯着块肥肉，不过她怀中有剑，在前面赶车的人又是个官差，他们怕，不敢明抢。

戚遥捧着冰凉的馒头，抿了抿唇。这样的情形，她从小到大已经看了不少。

都说“草长莺飞二月天”，她在蜀中长了十年，这里的二月天年年都看不到一点生机。

山上的雪一化，闵河就得泛滥，洪水毁了庄子良田，得淹死不少人，然后又得饿死不少人。

驴车走的是官道，路上全是往县城逃难的百姓，他们拖家带口的，谁都没件好衣裳，更别说能吃上顿饱饭。

难民们起初走在街边上，看见她拿出馒头就朝她围了过来。

戚遥掰下一小块，将剩下的大半个馒头给了一个抱孩子的妇人，然后催促驾车的官差，“阿承，咱们快回去。”

“好嘞！”

难民散了，阿承卖力地赶着驴车，半个时辰后驴车停止不前。

前面都是灾民，把路堵得水泄不通，他们过不去。

戚遥跳下车替阿承开路，他们慢慢地到了城门口，抬起头就能看见城楼石匾上写着“青崖县”三个字。

“官爷，大家都是逃难的，您老就放我们进城寻条生路吧。”

“要进城可以，得掏一两银子买下这纸通关令。”

戚遥刚好挤到人群最前头，看见一个老人家在和守城的官兵交涉。

官兵手里拿着张纸，上面写的是什么准许出入城门之类的话，末尾还有县衙加盖的红印。

一两银子，别说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就连她都拿不出来。

都说世道太乱，民比官要有良心，方才没人抢孩子的馒头，现在官府却想在蚊子腿上剐肉。

官兵见难民穷得叮当响，二话不说就拔了刀，只是“唰”的一声就把人群吓退了好几步。

“青崖县城是你们这些刁民能闯的？还不赶紧散开，再敢围城，老子就当你们是暴民，格杀勿论！”官差边吼晃着刀比划了几下。

蜀中天高皇帝远，而他们青崖县周围都是天险，更像座孤城。在孤城里，县衙的官就是天。百姓们都怕惯了，哪怕饿了肚子也不敢反抗，也就没了继续央求的胆子。

城门内又传来厉声一句：“都让开！”

声音散了，一行车马从城里缓缓出来，前面有官兵骑马开路，后面还有好些带刀的官差护送。

阵势挺大，但他们不是为了保护哪位大人，而是在保护一堆货物。

车队从人群中过去，像块巨石投入平静的糊里，猛地砸起了一阵水花。

外面都是一群饿着肚子又无家可归的人，而车上装的不止有粮食，有酒肉，还有活的牲畜，从常见的鸡鸭鱼羊，不常见的飞禽野味……什么都有，做一桌子山珍海味绰绰有余。

别说难民眼馋，就连戚遥看见它们，肚子都叫唤得更起劲。

衙门的事她不清楚，但阿承多半知道。

戚遥退回木板车旁，偏头问阿承：“这些东西要送哪儿去？”

“前几日县令大人吩咐了孙主簿，让孙主簿备好东西送去东郊那座大宅。”

戚遥皱了皱眉。蜀中正闹天灾，这么多酒肉恐怕县令大人自己家都没有，却拼了命也要凑齐送去给别人……

东郊大宅？

戚遥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就垂下眸子，没再多问，也没再多看。

车队渐渐走远。有那么多官差护送，难民们心里再是苦也不敢碰那些酒肉，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走远。

戚遥也没有通关令，不过她拿了一封信给守城的官差看。

官差绷着脸放了行。

戚遥和阿承驾车进城，还没走多远，又被人挡了去路。

“哟，本官正纳闷，是谁没通关令还能出入城门，原来是戚家妹子。”

戚遥光听声音就能分清来的是人还是畜生，

她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笑脸，果然。

拦路的是阿承刚提起的孙主簿，叫孙俭，是县令大人的左膀右臂。

要进城得买通关令的主意就是他出的，和贪财喜功的县令大人一拍即合。

孙俭的年纪不算老，三十出头，可他长了一张老成的脸，笑起来都有了褶子，要多虚伪有多虚伪。

半个月前孙俭还是典史，靠着抓江洋大盗立了功，刚升作主簿，得意的劲头还没过去。现在他正穿着官服，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俯瞰着她，就像在看一只小麻雀。

戚遥不想搭理谁，也不想得罪谁，于是客气地喊了声：“主簿大人早。”

“早是挺早，你这一大清早就进城，昨晚去哪儿了？”

戚遥挤出一丝笑容，“主簿大人，甭管我去哪儿都只能干些小事，不然我还能翻了天不成？”

“你个小丫头片子是翻不了天，但有手有脚，做得出偷鸡摸狗的事！”孙俭拿着马鞭指了指阿承，冷言，“还有你小子，敢吃里扒外，当她的帮凶！”

一句帮凶，阿承糊涂了，挠着脑袋，“大人……”

戚遥也云里雾里，根本不懂姓孙的在说什么鬼话。

“来人，给本官搜！”

姓孙的一声令下，官差冲上来围住了他们，先是拔刀敲了敲车上的箱子，再用刀撬开箱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整整六口大箱子，里面装的全是粮食，是如今整个蜀中最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