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易老家所在的村子,名叫宜安村,距离安县县城,十几公里的样子。
其实十几公里并不难走,脚力好的,几个时辰也就到家了。
但关键,宜安村是在一个山脚下,这十几公里,都是崎岖难行的山路。
宜安村有三大姓,宁、林、张。
三大家族相互都有利益冲突,族内亲朋族老不出五伏都有血脉关系。
主要的收益就是打猎,还有种一点坡田勉强糊口度日。
有那个家里条件好的,买一架纺车,男的打猎,女的织布,日子倒也过得去。
宁易家就是这样。
只是老爹自从残了之后,从营里退下来,便干不得重活。
母亲无奈,平日里就不光得操持纺车,还得惦记家里那几亩地。
里外都得操心。
有杨捕头一路随行,这一路回来倒也没有什么刺头炸毛,一路平安。
临分别时,杨超对宁易说道:“日后有事了,就去衙门找我,袍泽之子,我理应照顾!”
宁易道了谢,与杨超分别,按照脑海中的记忆,来到了自己家。
也许是近乡情怯,也许是无法面对这个世界的父母,宁易在家门口踟蹰了半天,这才推开那扇小小地木门。
院子很简陋,几片篱笆圈起来,西南角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茅厕和猪圈,一个虎背熊腰的女人正埋头捶打着衣服。
土坷垃铺就的院墙,此刻左右泼的都是洗衣的脏水,三间土房就是这个小家的全部构造了。
听见门口的声音,那妇人用湿漉漉的手撩起了碎发,看见门口站着的宁易,先是有些愣怔,旋即才惊叫一声:“儿啊!你回来啦!”
话音未落,妇人就丢下盆里的衣服,急匆匆地走到宁易面前,一脸惊喜:“咋回来也不捎个口信,娘给你做好吃的!”
说罢,左右看了看宁易的身子骨,粗壮有力的大手拍了拍,蹙眉不满道:“出去大半年,瘦了!”
土房的屋门“吱嘎”一声响起,一个小丫头扎着冲天揪探出头来,看到院子里的身影,顿时尖叫一声,小短腿扑腾着就朝宁易怀里扎了过来:“哥!”
宁易脑海中记忆的画面,不断地与眼前这一幕重叠,好半晌,宁易才闷闷地开口叫了一声:“娘~”
“诶!”妇人在围裙上蹭了蹭手上的水渍,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还是个闷葫芦样,行了,快进屋吧!”
“回来了就回来了,娘俩咋咋呼呼的,干什么?”
伴随着说话声,屋里又走出来一个胡子拉碴,睡眼惺忪的男人来,他肩上披着一件马褂,裸露地瘦削胸膛上,还隐隐有几处刀剑伤痕,右边的裤管空空荡荡,全靠着一根梨木拐杖撑着身子。
“爹!”
宁易自然地叫了一声,随后上前,搀扶着老爷子迈过门槛:“前几天收到三哥的口信了,就跟管事婆告了假。”
“恩,在城里做工还成?”老爷子故作威严,但是眉眼还是能看出一些笑意。
“成,管吃管住,一个月还给2钱银子,儿子都没花,攒着呢!”
“对,钱可一定不能乱花,年轻的时候是能挣,你奶小时候教育我,我就经常顶嘴,我不挣啦?我还挣呐,我自己挣钱自己花,咋啦!”
说完,有些颓圮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右腿:“可你看现在,说废了就废了。”
“爹,说这些做啥,儿子已经长大了,将来家里头大事小情,都得儿子当家嘞!”
“你当个屁家你当!”宁老爹一拐杖不轻不重地抽在了宁易屁股上,宁易嬉皮笑脸地也不躲。
“先给老子把婆娘娶了,哪有你这么大岁数还不成亲的。”宁老爹骂道:“你难道要让咱这一支绝了后?我可告诉你,你爹可是你三爷这一脉的长房,你小子给我上点心,听见没有!”
“是,爹!”宁易痛快答应道。
和宁易设想的那些情况不一样,一回到家,宁易就仿佛是一滴水落进了海洋之中一样,舒适自然,没有丝毫不适。
也许是前世缺失却渴望的情感,也许是前身无法消散的骨子里的回忆,都让宁易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宁家的生活。
“哥,你回来咋啥好吃的都没给我带啊!”小妹在一旁扒拉着宁易的包裹,啥也没找到,不由有些失望,一张小脸瞬间耷拉了下来。
“带什么?你这丫头怎么天天就惦记着吃!去去去,去门口玩去!”宁老妈挥挥手,把女儿赶出去。
撵走了女儿,宁老妈坐在炕沿上,几番犹豫,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宁老爹看着有些憋气:“咦,你这老婆子,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爹问你,这次回来,带了多少钱?”
宁易拽过包裹,扣了扣,拿出一些碎银子来说道:“爹,一两多呢。”
“恩!”宁老爹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一个边境山村里,家里能存上银子,那就绝对是大户人家了。
宁老妈听完也是脸色一喜:“哎哟,俺好儿攒这么多呢,那倒是,那倒是能行了!”
宁易挑眉:“啥行?”
宁老妈一屁股将老爹挤开,一说起这事,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娘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嘛,去年,咱们村来了一户外姓人!”
宁易愣愣地点了点头,这事前身倒是有所耳闻,但是没啥印象,显然是老娘没事不知道从哪里八卦来的消息。
“娘托人打听了,那户人家,是个老鳏,带着个闺女,那丫头听人说可水灵了,干活麻利,手脚勤快,娘托人给你问了,你俩八字还挺合适,这不寻摸着,让你回来见一见……”
“这钱,娘先替你收着,回头那喜钱还有聘礼啥的,儿啊,娘就从你这里花了昂!”
“不是,娘……”
钱花不花的倒是无所谓,宁易也不在乎这个,倒是这相亲,是不是草率了点?
自己努力回忆了一下,连那家人长啥样都没印象,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婚?
“娘,我连那姑娘长啥样都没见过呢,是不是,是不是太着急了点?”宁易有些委婉地说道:“当然啊,儿子不是心疼这钱,儿子是想着,这成亲娶媳妇的头等大事,是不是稍微慎重一点啊?
您看,您儿子我生的这么俊俏,是不是,硬挺俊朗的一小伙,那万一,万一那家口歪眼斜的,是不是,多浪费咱家基因啊。”
说到这,宁老妈倒是一拍大腿,回过劲了:“哎哟,那媒人也说没见过那丫头呢,听说也是在县里给大户人家打长工的,这勤快劲肯定没问题,就是这长相……”
宁易眼睛一亮,有门!
“嗐,啥长相不长相的,咱一个农民,又不是啥大户人家,娶那么漂亮一媳妇干什么?你看你爹我,娶了你娘,那就是能干!”宁老爹不无自豪地说道:“屁股大,能生养,还把家里拾掇的利利索索,那就行!”
宁易敏锐的从老两口身边抽身而出,因为他已经看到自家老妈脸色黑的如炭一般了。
“你这老不死的,当着儿子面说什么浑话呢?什么叫我这样的,老娘哪样了,哪样了?”
宁老妈顺手摘下鞋底子,粗壮的胳膊跟拉小鸡仔一样把宁老爹拉过来。
宁易一溜烟钻出门口,还顺带贴心地把屋门给老两口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