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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怪才解读春秋五霸.下 第三章 悼公再霸(公元前575年-公元前555年)

第三章 悼公再霸(公元前575年-公元前555年)

晋悼公终于手执牛耳,以盟主的身份发表了重要讲话,一再呼吁国际间的和平与地区合作,而此时的独眼蜥蜴楚共王只能带着凄惶悲怆和无穷的遗憾升天找他的恐龙爸爸去了,估计二人是在确认dna父子关系后才相认的。

从晋厉公的遭遇中悟出了道理的不光是法家,还有道家人物,只不过与法家截然相反。道家总结经验说:当国君的就应该老老实实,才能长久圆满,不能像晋厉公那样不安分;老好人日子混得长,积极务求的人只有遭殃。比如周天子吧,躲在洛阳城里当缩头乌龟,天下闹成一锅粥,他也不管。而晋厉公不安于现状,不做缩头乌龟,非要跟卿大夫家族斗,终于不得好死,可见其愚蠢。

发表这通伟大意见的就是道家的创始人——伟大的老子。他这时从楚国跑来,正在洛阳给老周天子当图书馆主任,并把周天子的价值观升华为他那著名的“缩头乌龟哲学”。他认为“治大国若烹小鲜”,意思是天下事少管为妙。而“强项者不得其死”,锋芒毕露、逞强好胜如晋厉公不得好死。相反,“柔可以克刚,雌可以胜雄”,老好人和大绵羊,可以安享天年。老子说的也有道理啊。

老子还有一个战友,叫单襄公,思路跟老子是一样的,而且会算命。当时的古代君子(大老爷)们吃饱了没事干,特别讲究佩带着一大组玉饰走路,叫做“鸣玉而行”,非常雅致,像模特走台步。佩带着美玉在家里走台步是他们的特长。

单襄公说晋厉公台步走得不好:走路时眼望远处(意味着常常不切实际),脚抬得太高(失去应有的德行),目光和举止不配合(内心想做逆势而动的大事),于是单襄公认定他志骄心狂,不得好死。而单襄公看见晋厉公同辈之中有一个晋公子周,非常善于走路:站不歪身,目不斜视,听不侧耳,言不高声,心性恭谦,为人慈爱,具有文德——脾气好,被单襄公视为贤人,是当国君的料。这位晋公子周时年十四岁,正在洛阳留学,身为留学生的他还积极关心时事,“晋国有忧,未尝不戚”(成语“休戚相关”出处)。果然,晋厉公横死以后,晋国人迎晋公子周回国,立为晋悼公,时为公元前573年。

我们年轻的老好人(当时叫“贤人”)晋悼公,从洛阳回到祖国,一改晋厉公强势做法,对大臣妥协,任用各家卿大夫主事。这给他赢得了很高的国内声誉,却也断送了晋国强化君权的最后机会。他还把前几朝的功臣宿将,特别是追随重耳的老叫花,把他们的后代从庄稼地头召回来,封到朝里享福。《左传》记载,晋悼公的主要政策是:废除老百姓欠国家的钱和税,赈济灾民、穷人、老光棍和寡妇,提拔郁郁不得志的人才(即有能力但不是高干血统出身的人,比如我),反对铺张浪费,节约国家办公费用和祭祀器用,禁止打砸抢活动,调低税收比率,注意征兵工作不侵犯农时。年过七十的老人,晋悼公还亲自接见,敬称他们为王父……这些都是仁政啊。但这只是节制了征敛,施惠于民,国内整体财富并没有增加。怎么才能让民和国都富裕起来,那就不是仁政所能达到的了,而要看未来法家的手段,即所谓富国强兵。(此处不提。)

与晋悼公相关的,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美谈。晋国老干部祁奚(念“齐西”)退休时,现年十几岁的晋悼公问他:“祁大爷,谁可以接替您做中军尉呢?”

祁奚说:“解狐可以。”

晋悼公疑惑地问:“解狐不是您的仇人吗,你们一见面不是互相吐口水吗?怎么推荐他呀?”

“您问的是谁适合做中军尉,又没问我吐谁的口水。”

不料,解狐没福气,没等上任,就乐死了,于是祁奚又推荐了自己的儿子祁午。

晋悼公问:“您怎么推荐自己儿子啊?好意思吗?”

“您问的是谁适合做中军尉,又没问谁是不是我的儿子。我只是觉得他胜任中军尉罢了。”

这就是所谓的“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古人称赞古怪老头儿祁奚,说他推荐自己的仇人,不是出于谄媚对方;推荐自己的儿子,不是为了假公济私。

另一个故事,是关于当年“九袋长老”魏仇的孙子魏绛的。按照晋悼公优先照顾旧时功臣的政策,魏绛被推荐担任监军司马,负责纠察军纪,督导战车行军作战序列(跟以前司马韩厥干的一样)。这家伙上任第一件事,也跟司马韩厥一样,上来就把晋悼公弟弟的车夫杀了,脑袋在三军传看,因为他扰乱行军次序。

十几岁的晋悼公听说以后,痛感自己受鸟大夫们摆布无以复加,再也“贤”不住了,大叫:“你魏绛杀我弟弟车夫,寡人杀光你全家。”魏绛不避斧钺,跪在朝堂外请罪,上书说:“我听说,国君出师不够威武,是臣子莫大之罪。我不敢怠慢职守,故而冒着死罪,杀死乱伍之人,保证行伍威严。我的罪过很大,触犯贵弟,使您在朝堂之上大发脾气,我请伏剑自杀于您面前,来显示您格外重视弟兄亲情的美德!”

晋悼公听完,脸红心跳,赶紧光着脚跑了出来,对魏绛说:“寡人说的话,是为了私人亲情,您的执法,是维护军礼。我未能教训好我的弟弟,触犯军礼,是寡人的过错,爱卿赶快就职,千万别寻短见,加重我的过失啊。”

魏绛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把宝剑还鞘。于是晋悼公在太庙设宴招待魏绛,任命他为新军副帅。魏绛沉着而有胆略,对山戎、北狄采取绥靖政策,稳定民族关系,解除晋国北部边患,使晋国得以全力南下争霸。为此,晋悼公分了一半争霸战利品给魏绛,实现了他的一个家庭梦想,还引用《尚书》里的话赠言说:“居安思危。”当然魏绛也被弄到了《赵氏孤儿》里边,客串了一个角色——是一个忠贞报主、拯救儿童的形象(“我魏绛闻此言如梦方醒,却原来这内中还有隐情;公孙兄为救孤丧了性命,老程婴为救孤你舍了亲生……锵锵抬——”)。魏绛后来成为“赵魏韩”的魏国先人。

关于夏姬,前文说过一些。作为春秋第三大美女,她性感丰腴,肢体透香,擅长媚术和房中术,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克死了自己的陈国老公,又克死了陈灵公等君臣三人。不过她可爱的性格和娇艳欲滴的美色还是让人飞蛾扑火似的爱她。当夏姬流落到楚国以后,楚大夫巫臣与楚司马子反都被她弄得crazy了,拼命对着夏姬抒情。司马子反官大,巫臣抒发不过他,就跑去糊弄子反:“司马,您是仅次于令尹的高官,为了夏姬这么个小妖精,影响自己的名誉不值得。干脆您别理她了。”子反觉得有道理,暂不泡夏姬了。于是,巫臣得了机会,可以大肆追求夏姬了,把夏姬比喻成春风:“春风的翅膀掀动着众人的豪情,我将如何涤洗自己以承受春天。我申请也要成为春天幸福的一员,追随你柳条明媚而欣悦的缠绵姿态。”夏姬立刻晕菜,于是巫臣把她拐去了晋国。(那时候的妇女似乎跟希腊女神一样,稍拐则跑。感谢后代的卫道士,大讲三纲五常,私奔才得到有效控制。)

得知巫臣和他的红颜知己去了晋国,楚司马子反才大呼上当,到处盘问:“谁动了我的奶酪?谁动了我的奶酪?夏姬哪去啦?”

“巫臣把她拐跑啦,私奔去了晋国啦。”

子反暴怒,把巫臣一家老老少少,全部咔嚓了,抄家灭族,包括原配夫人,又兼并了巫臣的庄稼地。巫臣在晋国听说以后哇哇暴叫,虽然抱着夏姬柔软的身子,还是几宿睡不香。夏姬以残花败柳之姿,居然还能使巫先生舍家追随,实在是了不起啊!他俩搁浅在晋国,巫臣红着眼睛,于夏姬的温柔之乡疗养了半个月才找回理智。

为了报私仇,巫臣给晋国人设计了一个驱狼吞虎的出色战略:扶植长江下游的吴国,以吴国兵力从东边疯狂进攻老楚,骚扰牵制楚人,楚国就没法北上与晋争霸中原了。晋国人颇为赞许。通过这种做法,巫臣也等于向楚国特别是楚国的当权派子反进行了报复。于是,晋人资助巫臣以三十辆战车,千里绕行,从山西跑到吴国,教吴国人排兵布阵。这时候的吴国(江苏苏州一带)很落后,驾驶战车,拉弓射箭,都不会,得巫臣教,连城墙怎么筑都得教。而对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的江苏,城墙是多么重要啊。

有了城墙,吴国人就不惧了,开始藐视自己的老大——楚国(它们从楚庄王时期开始做楚国的尾巴),积极向楚国发难。吴国领导人寿梦甚至自立为王,与晋人频繁开会,接受晋人指令,喝完晋悼公给他的牛耳朵血,亢奋异常。在晋国的唆使下,寿梦猖獗地进攻老楚,无所不用其极,把楚共王折磨得像闹了痔疮一样浑身难受:吴人水陆并进,攻打楚国的跟屁虫巢国、徐国(安徽、江苏地区)。楚人赶紧率兵驰救,一年之中竟来回奔波七次,往返合计两万里,累得够呛(成语“疲于奔命”的出处)。巫臣这才出了口怨气,算是报了灭门之仇。楚国的兵力被牵制在东线安徽战场,也不便于北上中原了。

不仅吴国人在东边点火,强大的楚国后院也起火了。楚国不胜其苦,于是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向西北去联络西陲秦国,以抚山西晋国人的后背。无奈秦人信天由命,抱残守缺,并无斗志。楚人只好另辟蹊径,猛攻“巴尔干”东南地区,试图切断晋、吴的联合通道。晋悼公指示晋、鲁、曹、邾四国部队,进攻这一地区的小国逼阳,以保护晋、吴通道,维持对楚国的东、北夹击战略优势。逼阳之战变得非常重要了。逼阳在哪里?它是江苏北部一个弹丸小国,如今的徐州附近,当时受楚国控制,导致吴、晋沟通路线被断。逼阳人看见四国军队来打,不甘屈服,不畏强暴,保家卫国,打退四国联军一轮又一轮的强攻,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小国抵抗大国的保卫战。逼阳的干部群众纷纷走上城头,积极修建城防工事。大家把官府墙垣及居民家什器械,一切可以拆做守城之用的,都搬上了城头。有些老太太连生活垃圾都不愿意丢,也摔向侵略者的脑袋。尽管众寡悬殊,但逼阳军民的英勇气概依然使他们固守了二十四昼夜,打退敌人无数次进攻,厚达二十米的城墙岿然不动。(逼阳的地点就在今天的徐州以北台儿庄再北三十里,国民党和日寇血战台儿庄的地方,看来它早就是个战略要地。)

有一次,晋、鲁、曹、邾四国诸侯大队冒着飞蝗石雨,蜂拥冲到逼阳城下,终于撞开了城门,往瓮城里灌进去。瓮城是修在城门外边的半圆小城,联军进来以后,身后的悬门却“轰隆”一下子落了下来,把四国联军像罩老鼠一样罩在了瓮城里。四边城墙顶上的守城士兵开始向下放箭。诸将大乱。

鲁国大夫叔梁纥(念“合”)说:“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呢!”说完,两手抠住悬门底,双膀叫力,气沉丹田,念了一声:“芝麻!开门吧——”千斤悬门愣被这家伙慢慢托起来。叔梁纥掩护着战友赶紧从门下撤退,然后一撒手,咣当一声,最后一个跳了出去。

一般城门有两扇开合的大门,垂直上下还有悬门,提高防御能力。悬门主要用于大门攻破后,截断涌进城内的敌军的。

要说这位举悬门的大力士叔梁纥可不是别人,他就是我们伟大的孔圣人的爹,抓举运动员呐!没他大伙可就全玩儿完了。

公元前572年,由于逼阳群众顽强据守,四国军队一筹莫展。(可见“攻城”属于难度最大的战斗形式,是孙武所说的“下之下者也”。)最后,围城的双方打疲了,开始enjoy战争了。守城的逼阳人把一匹长布从城头垂下来,吆喝:“哎——,下面的帅哥!有种你上来——哈哈哈!”

鲁国一员大将把裤腰带一勒,往手心吐口唾沫,抓住长布就往上爬。等他爬得高了,喊话之人用匕首割布,“哧啦”一下子,鲁大哥“扑通”掉下去砸出一个陨石坑,像一颗毁灭地球的小行星。这要是一般人,屁股早被摔成蒜泥,但鲁大哥竟然能安然无恙,站起来晃一晃,骨头咯吧吧直响:“好爽!好爽!”

城上又喊:“有种你再来!”

这山东大汉就是厉害,脾气拧,拽着布又往上爬,接近墙头时,又“哧啦”一声掉下来了,又变成了小行星。如此反复摔了三次,鲁大哥越摔越精神,城上的人都傻眼了。老鲁大喊:“有种的,你再把布放下来!”

城上人赶紧拱手:“大爷!不敢了,您牛,您要把地球都气死了!”

鲁大哥哈哈大笑,把三块碎布裹在身上,像短跑冠军裹着国旗那样,在军阵之中跳跃炫耀。

不久,雨季到来,没日没夜地drizzling,树木在雨水中撑着钱样的圆叶,圆叶婆娑在雨的胸怀里。穿越雨水的尽头还是雨水。军队闭门不出,黄梅雨使士兵们的士气也长了霉。

亲自坐镇逼阳的晋将智莹被泡在水里,清理着钻进鞋子的泥鳅。原以为能一鼓而下的逼阳,还是危立在雨中,对四国人马扮鬼脸儿。据说春雨宜读书,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检藏,冬雨宜饮酒。惟独没有宜打仗的。在雨中,战士们的牛皮甲都沉重了三倍,伤口更是火辣辣地发炎,确实不宜打仗。

中行偃和小将范匄(就是在鄢陵之战建议“填井平灶”的那个)这时候跑进来报告:“报告!我们请示,能不能撤退,雨季以后再说。”

智莹勃然大怒,抡起几案就砸这俩小子,怒斥道:“当初打逼阳是你俩的主意,我根本不同意。现在又想撤兵,我怎么向晋总统交代!我警告你俩,七天之内打不下来,提头见我。”

一看主将真怒了,中行偃和范匄赶紧向下传达,七日不能克城,先斩了你们大伙,然后我俩自刎,以申军法。在弓箭手、弓弩手掩护下,中行偃和范匄亲冒矢石,手持盾牌,登上攻城的云梯,在大雨中,攀着光溜溜的城墙跟敌人殊死搏斗。经过五日激战,晋军终于脑袋上带着青包,水淋淋地站在了逼阳城头。

沦陷后的逼阳,再没有一个四肢俱全的人了。逼阳国君,被赦免了一条性命,带着老婆孩子离境。逼阳就近划归宋国,作为晋、宋、吴三国的交通中转站。“血战台儿庄”的春秋版,在雨水中惨淡收场。

逼阳大战,实际上是晋国的一步险棋,逼阳虽小却城坚池深,胜之不武,败之可耻,一旦拖延久了,楚军从背后摸上来夹击,晋国很可能全局被动。但是楚令尹愚钝无能,眼看着战略要地逼阳的丢失,竟无所作为。晋人终于打通逼阳,确保这条晋吴交通路线的畅通,恢复了吴、晋从东、北夹击楚国之势。唉!诺贝尔和平奖给老楚得了。

有了吴国人帮忙,晋国逐鹿中原就容易一些了。智莹向晋悼公提出“三分四军,更番疲敌”的战略思想:如果晋军四分成三,逐一出动,吸引楚军,我能常来,彼难常往,使用车轮战法,更番对敌,就可以把楚国拖垮。(孙子所谓“劳敌逸己,致人而不致于人”。现代语言叫做调动敌人而不是被敌人调动。)

光有一个想法并不难,打仗是要花钱的。魏绛提议进行一场自上而下的经济改革,卿大夫各家赞助粮食,老百姓填饱了肚子,就能更多地开荒种庄稼,民殷兵强,可以打持久战了。

接下来,智莹三分四军,以晋军为主体,加联合国军,轮番出征,垂饵虎口,一旦楚人迎击,便立刻速进速退,不以胜利为目的。规定:第一次上军出征,第二次下军出征,第三次新军出征。元帅智莹手握后备队,随时策应。三驾之战,准备点火了。

首先,公元前563年,晋上军南下越过黄河(黄河横行中原部分)压迫黄河以南不远的河南郑国。形势所趋,楚令尹子囊率军北上,支援郑国。晋元帅智莹认为疲楚目的已经达到,发令班师回国。旁边的栾黡(念“原”)对着无处插手的大好战局心急如焚,高唱反调:“逃跑,那是军人的耻辱,这么多国军队一起逃跑,我受不了!我要自个往前冲。”(他是前执政官栾书的儿子,一个飞扬跋扈的活宝,因为他爸是高干。)栾黡视野狭隘,经验欠缺,目光短浅,自视伟大,不服从总体战略(体现了卿大夫家族有了一定势力后的蛮横,分封制对国家总体战力的破坏)。栾黡指挥部署军队,独自直逼楚军。栾黡一前进,晋军不得不跟着这个无事生非的家伙全员推进,硬着头皮冒险,以三分之一的国家主力对抗楚军全员,和楚军夹颍水列阵,形成警戒对峙。好在智莹悬崖勒住了栾黡这匹马,说:“敌人运动了,疲敌目的已经达到,我们可以作战略退却了。等敌人疲乏已极,我们再来收拾它。都给我走人!”

这个没有大英雄的时代也没有离奇的故事可讲,虚晃一枪的战事就此结束。晋军撤退后,楚军也随之撤退。其实楚军人多,晋军人少,而楚国却放弃了渡水进攻的机会,这真是我见到过的最腼腆的蜥蜴了。此役史称“一驾之战”,真不知楚人脑袋里怎么想的。平静的氛围笼罩着中原战区,远古的草们,有风的时候微微摇动,无风的时候,更显得寂静了。

这里有个疑问,晋人进攻郑国,楚人干吗必须北上援救,就为了有个霸主的虚名吗?

我们说,郑国处于天下之机枢,晋在其北,楚在其南。晋人要想殴打楚国,一路南下,如果郑国不提供东道主的帮助(粮食、给养),以当时的技术能力,晋人根本走不到楚国去。晋人自带给养一路南下不可以吗?不可以。消耗太大。没有很强的国力,支持不了如此长距离的给养运输。而且,如果郑国不听话,从背后堵截晋人的归路,晋人前有楚之兵锋,后有郑之拦截,军粮断绝,孤悬在外,必全军覆没不可。换个位置看,楚之攻晋,也是一样。

所以,郑国历来成为晋楚争夺的焦点。如果晋人能控制了郑,即便不真的去兴师远伐楚人,也可以起到很好的对晋国本土战略防御的积极作用:楚人得不到郑的配合,就无法得到楚军北上所需要的沿途给养,无法直捣和入侵晋国的老窝。

所以,晋楚都要争夺的对郑国的控制权。次年,又一拨晋国人马像幻影一样在智莹的指挥下,协同宋、齐、卫诸侯军队,从各自方位,潜入“巴尔干”平原,于郑国南门外举行大规模阅兵,欲恐吓郑国。出尽风头以后,安然撤退。

楚国人叫上秦国人,千里驰赴中原,赶去驱逐晋人。可楚人来到时,晋人的影子已融化消失,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楚军扑了个空,无处用武。长途跋涉,劳而无功,最讨厌的是,这么远的路,还得自己走回去。此役史称“二驾之战”。

疲困不堪的楚人刚回到家拧开水龙头洗澡,情报显示,晋国动用较多兵力又发动“三驾之战”,南渡黄河,又来啦。楚国人泡着热水澡说:“你们爱干吗干吗吧,老子是不管了。”

晋悼公随第三拨人马亲自前来,扫荡中原,如入无人之境。晋悼公禁止多国部队肆虐百姓,禁止炊事员乱砍树林,他布仁度德,宽释战俘。郑国人深受感动,表示不当楚国的小弟了,归服晋国。晋国于是彻底占了楚国的上风。晋悼公手执牛耳,以盟主身份发表重要讲话,呼吁国际和平与地区合作,中原诸侯都参加了这次许昌大会,成为城濮战后又一次“践土之盟”。晋国经过晋景公、晋厉公两代努力,至此真正彻底夺回了中原霸权,彻底实现了晋国霸业再兴,时间是公元前562年,上距晋文公重耳时代六十年。而楚人只能呆在江汉地区洗澡堂里,掰着跑烂的脚丫板望中原而兴叹。许昌大会回来,晋悼公带了好些战利品,六十乘防卫用战车,一百乘兵车,配备一百乘兵车用的全套甲胄(每乘兵车三件,三个战斗员所穿甲胄形制不同,甲是身上穿的,胄是头上戴的)。纪念品中还有两套编钟,三个歌星,乐舞演员十六人,这些都是郑国送的。音乐是郑国的土特产。虽然山西人征服了郑国,但“郑卫流行乐”却把山西征服了。文化借助军队的马蹄来传播,古今中外皆然。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时代,周天子颁定的“雅乐”以打击乐器为主,叮叮当当的,鼓、钟、磐之类,只有节奏没有旋律,唉声叹气,场面恢弘却卖不出票去。而郑国的丝竹之声,吹拉弹唱,呜呜咽咽,很有小资情调,令年轻人十分喜欢,其中最重要的是“竽”,就是滥竽充数的竽。

但是守旧的人都反对“郑、卫新声”。晋国乐师师旷曾论述道:“靡靡之音、亡国之调,如今大行其道!媚俗,媚俗啊!音乐应该为什么人服务?应该为国君服务,先王雅乐才是正点,老百姓不听先王雅乐,国君就要跌价,您大权就要旁落啦!”师旷是古代的瞎子阿炳,为了培养耳朵的灵性,故意把眼睛熏瞎。他的预言是正确的,从晋悼公的下一代晋平公起,君权明显松动。这是后话不提。

师旷希望国君带头听雅乐,君权就不旁落了,不知道这是何逻辑。倘如此就能强化君权,那法家应该改做音乐家了。

“三驾之战”,晋国不战而屈人之兵,再加上东边吴人对楚人的牵制,晋人终于复得中原霸权。而楚师屡进屡退,鲁钝无主,往返奔波,疲惫不堪,最终无力周旋。从此以后,楚人很少形成有影响力的北上。“三驾之战”成为晋、楚南北争霸的绝响,我们总结一下晋、楚之间刚刚结束的这百年争霸战的特点。

要说楚国,物质资源丰富,皮毛、鸟羽、象牙、犀革自己用不了,都输往国际卖钱,经济实力足可以支持长期作战消耗。楚人打仗也能玩命,两湖民风强悍,属于“九头鸟”。凭着这两点,楚人一直北向威胁中原。但他们智谋上总是输人一筹。当时北方人如晋人狡猾,南方人如楚人直爽,后来北人南迁,习惯才改过来。所以,楚人与北方诸侯的争霸战,从战略上显得后进,战术上显得刻板,战斗力还行,但不管什么大用。比如晋人“扶吴攻楚”,就显出了高明的战略,楚共王就做不到西联秦人——虽然也尝试了,但无甚成效。晋人攻打战略要地逼阳以与东方吴国连成一线,形成战略夹攻楚人之态势,而楚共王竟然未发一兵一卒增援逼阳,听凭逼阳在苦战三十天后陷落。晋人与东边的齐人互相斗殴,发动“鞍之战”,楚共王不知北上渔利,听凭晋人大败齐人,拉齐国在晋国盟主的座下,一起南下对楚。这次“三驾之战”轮番耗敌,又是晋人战略上的创新和胜利。

楚人在战术上也是一贯的呆板,城濮之战和鄢陵之战,都是楚人固守三军逐次对战的原则,等着晋人两两地结合双军压击他一军。总之,楚共王气坏了,怎么也玩不转,他杀了几个令尹、司马,也没有用。第二年,楚共王干脆死了算了,不玩了,时间是公元前560年。为政三十一年的楚共王死在盛年(四十一岁),伴他离去的,还有他爸爸楚庄王等老一辈人一手打造的中原霸局。

楚庄王在天有灵,一定会悲惨地说:“我生下的是恐龙蛋,孵出的却连蜥蜴都不如兮!”愧对先人,辱没社稷,楚共王也深深自责,临死前他要求:“给我谥为‘灵’吧,或者‘厉’也行。”大夫们不说话,因为这是坏字。楚共王反复重申,迫使大夫们接受,然后在凄惶悲怆和无穷的遗憾中升天找他爸爸去了。

回忆楚共王的一生,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十岁的时候,爸爸楚庄王就去世了,没教会他当恐龙的要诀。但是,十岁即位的楚共王非常认真努力,在鄢陵之战,他亲自登上危险的巢车观察敌情,发明了“甚嚣尘上”的成语,接着又在战斗中变成了独眼儿。他还懂经济学,有过“楚人亡弓,楚人得之”的名言,折射出商品经济大市场的观念。但是他毕竟缺乏经验,继鄢陵之战失利,东边殖民地也被吴王寿梦抢去好些,并在“三驾之战”中把中原霸位彻底交还晋悼公。尽管楚共王本人有强烈的要求,大臣们还是给了他一个好字眼——“共”。赫赫楚国,抚有蛮夷,奄征南海,把国家维护得如此威风,楚共王的成绩还是主要的,难道不应该有美谥吗?楚共王临死请求谥自己为“灵”一事,传为美谈,体现了楚人难能可贵的自知之明的精神,仅此一项优点,楚共王足以成为春秋十大蜥蜴之第四——“独眼蜥蜴”。

楚共王闭上自己的“独眼”的时候,按道理别人不该趁丧打劫,但吴王寿梦的儿子不理那一套,出兵袭楚,被养由基设下三道埋伏,杀个大败,寿梦的一个孙子遭逮。养由基由此向曾骂他不得好死并没收了他的箭的楚共王献上了迟来的爱。但是,养由基不久于追击吴国人的战役中,孤军深入,陷入埋伏,被乱箭射死(跟亲爱的楚共王预言一样,逞一技之长,必死于一技之长)。看来,“禁止养由基放箭”的命令,没有坚持执行,否则,养先生能颐享天年。(《三国演义》里老黄忠中埋伏的死法,是不是罗贯中临摹养由基的呀!)

没多久,三十岁的晋悼公也走完了他轰轰烈烈年轻的一生,死掉了。晋悼公即位于三郤灭族、厉公被弑的危乱动荡时期,采取内抚人民,外结戎狄,交好诸侯,三驾战楚的策略,八年之中,九合诸侯,无可争议地复兴了祖先霸业。只可惜他英年早逝,东风不与,外难未靖,他就先行一步离开了,与自己所热爱的国家和人民,未能相守到老。晋国人民闻讯,纷纷抛下锄头和织机,站在田间茅舍哭泣;各国使节闻讯,纷纷从几千几百里外的不同地方赶来,在晋悼公灵前献上自己的哀思。被老天妒忌的晋悼公是一位有才能的君主,是十大蜥蜴之第五——“三驾蜥蜴”,复兴晋国霸权,为人果敢刚毅,却又对下面人和气宽厚,所以才有祁大爷“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的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