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
八爷
八爷的脑袋像个枣核儿。
八爷的脑袋两头儿尖,中间圆,且鼓,像枣核儿。这是就形状而言。当然,八爷的脑袋要比枣核儿大得多,和他的身体还是很般配的。
如果在一个吮净了的枣核上,刻出眉眼、鼻子和嘴,再用橡皮泥捏上两个耳朵,然后把这枚枣核儿放大多少倍,那就酷似八爷的脑袋了。
八爷除了脑袋长得像枣核儿——据说当初八爷的脑袋奇大,造成了他娘生产的困难,足月了,又没有其它的办法,只好硬往出挤,结果把八爷的脑袋挤变了形,挤成枣核儿状了,一辈子也没有恢复原形——其它部位就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了。
八爷的家在村子的最东头儿,一个人过。老光棍嘛,可不一个人过咋的。
八爷有土房三间,很破。东倒西歪的,老看着要塌,老也不塌。让人不敢久看,看久了心里就急:咋还不塌呢,他娘了个脚的!
房破,院子却很大,八爷在院子里种上玉米,每杆玉米旁边都点上豆角,豆角秧缠攀着玉米长,结很多豆角。玉米垅里种的是山药蛋。一夏一秋,八爷天天吃山药焖豆角,锅的四周再贴满玉米面饼子。八爷的牙没几颗了,却吃得很香。
院子里除了玉米、山药和豆角外,四周还有几棵杏树。全村最好的杏树。杏长得很大,肉多,水足,色好,核有甜仁和苦仁。
我和另外几个穿开裆裤的崽子总惦记着去偷八爷的杏。八爷坐在院子里,把枣核儿样的脑袋靠在一棵树干上,眯缝着眼,不一会儿就传来滚雷般的鼾声。这时正是我们开始冒险的最好时机。
几个崽,猴似的窜上杏树,不分青红皂白地摘。背心下摆塞进裤衩里,再把摘下的杏塞进背心里。因为惊慌,常把树枝掰断,“咔”地一声。八爷醒了。
八爷像被烟头烫了屁股,从地上弹起来,先把流到下巴上的口水吸进嘴里,然后骂:
“这群馋嘴的王八羔子,看老子不敲碎你们的脑袋!看老子不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使!”
于是捡起身边的一根木棍追过来。这时的八爷,凶神恶煞般地可怕。
几个崽纷纷滚下杏树,四散而逃。有的慌乱中把刚偷来的杏也弄撒了,星星点点的一地。
甭看八爷骂得狠,样子凶,他却从来也没有把谁的脑袋敲碎过,更没有拧下过谁的脑袋当夜壶。
八爷大骂着追过来时,总有胆小的崽吓尿了裤子,或者腿软了,跑不动了,还有一跤跌倒的。八爷并不真的趁机抓他,还是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住,用力跺脚,跺得“咚咚”响,吓唬人,直到把偷杏的崽都吓唬没影儿了为止。
虽然没有一个偷杏的崽被八爷抓住过,但崽们都怕八爷。不知真的让八爷抓住后会被怎么处置,生怕自己的脑袋给拧下来当了夜壶。所以下一次去偷八爷的杏,也就有了更大的刺激。
杏都熟了,八爷自己不吃,他卖。卖得很便宜,三二分钱一斤。挣俩儿钱,换油盐酱醋。卖不了,就晒杏干,冬天再卖。还有卖不了的,这才送人。
其实八爷是结过婚的。一共两次。
八爷第一次结婚是在他刚满二十五岁那年。当时八爷在游击队里当队长,手下有三十几个弟兄,专打日本。这支队伍虽然人数不多,长枪短枪加起来也不过十几条,两个人合不到一条,但是打起仗来非常厉害。因为地形熟,就有点儿神出鬼没。八爷年龄不大,却很成熟老练,拦腰一条宽皮带,皮带里斜插一支短枪,异常威风。除了脑袋长得不太雅观,八爷整个人还是挺英俊侠气的。况且这支队伍在当地的名声很大,八爷自然吸引了很多正在妙龄的姑娘的心。
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子,从四十里外来投奔八爷这支队伍,八爷将她收下,不久,他们就结婚了。这里面没有太多的爱情故事。
八爷和新媳妇的感情很好,不到一年,她便有了身孕,腹部越来越大,不能再跟着队伍转着弯儿地打鬼子了。八爷就命人将她送回了娘家。
八爷这支队伍常常在大白天乔装混进日本人占据的县城,这儿放一把火,那儿打几枪,更多的时候是去乡下端日本人的炮楼,把日本人弄得很头疼。
据说有一次八爷还带人把两个日本鬼子的人头割下来,挂在了县城的门洞上,因为这两个小鬼子常去乡下强奸中国妇女。这件事干得神不知鬼不觉,直到两颗龇牙咧嘴的人头挂在了门洞上,日本人仍然不知道八爷他们是怎么干的。
日本人吓坏了,也气坏了,四处张贴八爷的画像,悬赏捉拿八爷。那张画像把八爷的脑袋画得更像枣核儿。
也不是知是哪个汉奸告的密,日本鬼子抓不到八爷却把八爷送到娘家准备生小孩儿的媳妇抓住了。鬼子把她的衣服都给扒光了,绑在一棵树上,有五把刺刀,同时戳进她的肚子,把她肚里已经九个多月的孩子给剥了出来。八爷的种,被日本人挑在刺刀上,举着转了一圈儿,然手扔在了地上。
鬼子们一边干着这些,一边互相推肩搡背地哈哈大笑。
八爷拉着队伍赶到时,已是三天以后了。新媳妇和胎儿的遗体已经腐烂,一层层的蛆虫在上面蠕动。那时正是骄阳似火的九月。
八爷见状,一口血喷出来,就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了。等八爷苏醒过来,再睁眼,眼珠子成了红的。
八爷一言不发,掩埋了两具尸首后,再见日本人,简直就不要命了。那段时间,被八爷亲自杀死的鬼子不计其数。
也是无巧不成书。没过多久,八爷带着队伍袭击了一个日本人的据点后,也抓到了一个日本女人。据说是个日本啥小队长的媳妇。这个女人的腹部也正在隆起。
八爷报仇的机会到了,他命令手下人把这个日本娘们的衣服扒了,同样一丝不挂地把她绑在了一棵树上。八爷要亲自动手用刺刀挑了她。
这个日本女人会说汉语,一个劲儿地喊“饶命”。
八爷的眼里喷着火,端着寒光闪闪的刺刀立在她的面前。
日本娘们说:“别杀我,我是个女人!”
八爷说:“我也有个女人。”
日本娘们说:“我正怀着孩子!”
八爷说:“我女人也正怀着孩子,却被你们日本鬼子给挑了!我今天要用人偿命!”
日本娘们听清了,啥也不说了,只是不住地哀哀哭泣。
八爷的刺刀刚刚挨着日本女人的肚皮,那女人便大叫一声:“不!”
八爷的手哆嗦了一下,停住。
犹豫片刻,八爷重又端起刺刀,要捅,日本女人又一次大叫:“不!”
日本女人光洁白晳的皮肤“突突”抖动,两只满含泪水的秀美的眼睛异常明亮,放射出恐惧绝望的光芒。
八爷端着刺刀的手哆嗦得更厉害了,迟迟没有戳进面前那个日本娘们的肚子。
时间走得很慢,片刻恍惚一年。
八爷的那双手曾杀过无数日本鬼子,从来没有哆嗦过,这次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了。不仅双手,后来,八爷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哆嗦。弟兄们都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八爷枣核儿状的脑袋低下去,很久很久,又沉重地抬起来。
明晃晃的阳光照在日本娘们光洁的身上。
八爷猛地扔了刺刀,转身,对弟兄们喊了声:“放了他!”
弟兄们全都被惊得呆住,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其中一个弟兄急了,质问八爷:
“队长,你疯了吗!?”
八爷扬手给了他一个嘴巴,又一次喊道:
“放了她!”
那个挨了一个嘴巴的弟兄哭着喊道:
“不!我要为嫂子报仇!”
八爷“刷”地从腰里拔出短枪,非常低沉有力地说道:
“谁要敢碰她,我就毙了谁!”
于是那个日本娘们儿被放走了。
这件事使八爷在弟兄们的心目中的威信大减,更使八爷威风扫地的是八爷从此以后打起仗来总是神情恍惚,六神无主,再没了昔日的勇猛。
不久,八爷就队长的权力交给了别人,自己回家种田去了。八爷的威名就这样被断送了。
八爷回到村里,除了种地、吃饭、睡觉,别的事一概不闻不问,整日一言不发。
日子忽悠一下子就过去了十余年。有人看着八爷这副样子挺可怜,便盘算着再给他娶个媳妇。有了媳妇,也许一切都会好转。
这样,八爷就第二次结了婚。可是婚后三天,新媳妇就挟着小包袱,愤愤然回了娘家。临走时,有人听她骂道:
“什么他娘的男人,简直是废物一个!”
“呸!”她边走边往地上啐了一口。
八爷不急不恼,照样种地,吃饭,睡觉,整日一言不发。
日子忽悠忽悠又是几十年。
八爷老了,守着三间东倒西歪的破土房,在院子里种玉米、山药和豆角,看院子周围的杏树,直到死。
八爷死了,崽们很高兴,因为这下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偷了,再也不怕他拧脑袋当夜壶了。
三婶
都说三婶是疯了。
三婶也真疯了。
虽然她没有披头散发地满街乱跑,也不无缘无故地唱歌跳舞,但她仍然是疯了。
她要是不疯,过得好好的,干啥非要和三叔离婚不可?三婶嫁给三叔整二十年了,他们的儿子都十八岁了,日子一直过得风平浪静,冷不丁的,三婶非要和三叔离婚,口气坚决,不是疯了还能是咋的?!
三叔是个本分的庄户人,能吃苦,闷头干活儿,不偷不抢不串门,也不搞破鞋。结婚二十年,也没打过三婶,一心放在过日子上,五间大瓦房不声不响地盖起来了,种粮卖粮也挣了不少钱。虽然说不上富,但手上万八千块钱还是有的,咋说也比过去的小地主的日子过得滋润。
放着这么好的日子不过,这么好的家不呆,非要离婚,三婶疯得还不轻哩。
关键是三叔在三婶向他提出离婚时没有丝毫精神准备。连丁点儿预兆也没有。
三叔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吓得一激灵。
三叔被弄了个措手不及。
三叔问:“顺他娘,你是在开玩笑吧?”
三婶答:“不是开玩笑。”
又问:“顺他娘,你是不是吃错了药?”
又答:“我没吃药。”
再问:“是我对你不好?”
再答:“你对我挺好。”
问:“那你为啥还要和我离婚,撑的?”
答:“非离不可。”
问:“那总得有个原因吧?”
答:“当然有。”
“你说说,咱也听听。”三叔说。
“说就说。很简单,我根本就不爱你,一天都没爱过你,这种没滋没味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再过了,到头儿了,就这。”三婶说。
“嘿嘿!”三叔说。
“嘿嘿!”三叔又说。
这会儿,三叔除了“嘿嘿”,不会说别的了。
三叔像被突然噎住,脸憋得通红,“嘿嘿”了好几声,才把气儿顺过来。
过了好半天,三叔才能说出整句的话:
“你说你不爱我了?你说你压根儿就不爱我?”
三叔把“爱”字说得很响,很笨重,因为三叔觉得这字稀罕。只有城里人才“爱”呀、“不爱”呀地张嘴就来。乡下人说个“爱”字,比搬一块大石头都累,都沉,都费劲。
“对。”三婶说,“我压根儿就没爱过你。我天天劝自己爱你,我挖空了心思想爱你,不行,做不到,我咋努力都是白费劲。我爱不起来!”
三叔觉得自己的舌头像冬眠后的蛇,能够自如地活动了,他说:
“不爱我,你可跟我结婚?不爱我,你可跟我过了二十年?不爱我,你可让我天天晚上睡我?不爱我,你可给我生了个儿子?小顺子都十八啦,你又跟我说你不爱我,你这是撒的哪门子癔症?!咹?”
“咹?”三叔喘了口气,又追问一句。
“我跟你结婚,跟你睡觉,给你生孩子,和你过日子,可我就是不爱你!没办法,我不爱你。”三婶说。
“不爱我,那你爱儿子不?”三叔问。
“儿子十八啦,也成人了,以后的路他自己走,我又不能跟他一辈子,爱他一辈子,我啥事都不管他了,我该管管我自己的事儿!”三婶说。
“不爱我,也不爱我儿子,那你爱谁?”三叔问,他觉得这句话问得很有劲。他想三婶被他问倒了。问倒了,没词儿了,她也就该服软儿了。服了软儿,认了错儿,太平了,继续过日子,啥他娘的爱不爱呀,纯粹是扯鸡巴蛋。
“说呀,你倒是说呀,那你爱谁?”三叔决定乘胜追击。
“想知道?”三婶问。
“那当然!”三叔答。
“那我就告诉你:我爱的不是你,是黄富元!”三婶说。
“啥?!你说啥?!”三叔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黄富元的外号叫地雷,爆竹脾气,见火就着。块头很大,很猛,劲头也大得不得了,年轻时,发发狠,能把牛摔趴下。
黄富元也是我们村的。
刚从监狱里放出来。
他在监狱里蹲了二十年。
二十年过去,他的块头还是那么大,迎面走来,就像是一堵墙。
蹲了二十年大狱,他已经没有家了。他家那两间小土房早就塌了。村里干部一合计,总不能让他露宿街头吧,就把场院里的一间看场的小房腾出来,给他住。
除了一身土灰色的囚服和一个铺盖卷儿,他已经一文不名了。他还个哥哥和嫂子,哥嫂在他回后看过他一次,给他弄了点子五谷杂粮,也就不再过问他的事情。
要想活下去,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他现在除了叫“刑满释放人员”,还是个名副其实的穷光蛋。
三婶说她爱上了这样的人,不是疯了还是咋的!
更何况,黄富元就是因为强奸三婶又拒捕打了警察,才蹲了二十年大狱,这谁不知道?难道三婶忘了吗?
三婶要是没忘,那她可是疯得不可救药了。
话说二十年前的一个六月的晴和的下午。身高马大的黄富元把小英子包到一块茂盛的玉米地里;在垅沟里摁住了小英子,然后扯下她的衣服,压了上去。
小英子先是无声地反抗,又踢又打,还抓破了他的脸,接着大叫一声。
这一切,正巧让锄地归来的小英子的爹看见了,于是他端着长把锄头尾随而来。
正在玉米地的垅沟里博斗的一男一女,谁都没注意到后面有一个端着锄头的人正在一点一点地向他们靠近。眼看着搏斗的双方,胜败已见分晓。黄富元正在节节胜利,而小英子正在节节败退。
炸雷般响起了小英子的爹的吼声,紧接着,他手中的锄头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圈儿,落在了黄富元的后背上。
黄富元“腾”地站起来,刚要发作,一看是小英子的爹,顿时就软了。想跑,可裤子褪到小腿上,绊着,跑不了。这时小英子的爹手中的锄头狂风暴雨地打下来了。黄富元顾不上提裤子,光着屁股左躲右躲,实在躲不过了,就用左臂向打来的锄头把儿迎去,锄头把儿很脆地一响,断了。与此同时,黄富元的右手已握成了拳头,飞向了小英子爹的下巴。
小英子的爹仰面倒地,满脸是血,牙被打掉四颗,黄富元这才提起裤子跑出玉米地。
第二天很平静地过去,第三天县上来了一辆警车,从车上跳下六个警察。警察来到黄富元家,亮出拘捕证,就要给他戴上手铐子。
警察没想到黄富元会拒捕,大意了,要不也不会败得那么惨。
黄富元这颗地雷冷不丁地响了,一拳打倒一个,当场休克,一脚又喘倒一个,把对方的腿给踹断了。当其他几个警察意识到这个大块头正在拒捕时,又有一个被他抓住,举了起来,扔出老远,摔得当场吐血。
剩下的三个警察中的一个这时才想起掏枪,并朝着黄富元的头上的天空开了一枪,子弹在距他的脑袋一寸远的地方飞了过去。他这才停止反抗,乖乖地伸出两只手,被铐上了。
强奸加拒捕,二罪合一,黄富元被判了无期徒刑。
本来黄富元这一辈子是要在监狱里度过了。听说他在监狱里表现不错,听话,能干,还立两次功,结果二十年后,就把他放了出来。
小英子就是那年在黄富元被抓走后不久,嫁给了三叔,从此成了三婶。
黄富元放出来就放出来了,因为二十年都已经过去,那件事在村人们的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了。
万没料到,他的回村,竟使三婶下定了决心要和三叔离婚。
三婶说他不爱三叔,爱的是黄富元。
三叔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者是三婶在说梦话。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得直咧嘴,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又要伸手去掐三婶的大腿,被她挡开了,还说:
“从今往后,你别想跟我动手动脚的啦!”
“嘿嘿!”三叔说。
过了一会儿,三叔觉得脑子清醒了。问:
“难道黄富元比我好?”
“我觉得他比你好。”三婶说。
“他哪儿比我好?”三叔问。
“我觉得他哪儿都比你好。”三婶说。
“他比我有钱?”
“没你有钱。”
“他比我的房好?”
“他没房。”
“既没钱,又没房,他比我好个鸡巴!”三叔觉得自己和黄富元比都丢脸,火啦。
“你忘了他是咋进的大狱,你忘了他是咋欺负你的,咋打你爹的啦?”三叔觉得和一个疯子说话,真是越说越来气。
“没忘。”三婶说。
“那你是怕他报复?这个你甭怕,别看我从来不和人打架,可他黄富元要是敢欺负你,动你一根汗毛,我就宰了他!”三叔说,顿时英雄起来。
“不是。我不怕他报复,他也不会报复。”三婶说。
“那你为啥还要和我离婚?”三叔问。
“我爱他!我都说过多少遍了,你干啥还问个没完!”三婶不耐烦了。
“嘿嘿!”三叔说。他是彻底糊涂了。
三婶说得出也做得出,和三叔说完,当天夜里就不再和三叔同床了。
三叔觉得丢人,活到四十好几,突然被老婆甩了,不让他再睡她了,还要离婚,他没主意了。
三叔去找村里的长辈讨主意,这事到底该咋办呢?长辈们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也没弄出个眉目来。最后,几个长辈很气愤地说,你媳妇欠揍,皮紧了,你狠狠揍她一顿,她就啥事也没了;还说,这女人都是贱骨头,截长补短地饱饱地打一顿,她就啥邪门歪道都不想了,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跟你过日子了。
“打一顿管事?”三叔问。
“当然管事!这都是经验。按着经验做事啥时也出不了岔。”长辈们说。
从来没打过老婆的三叔受到启发,回到家,关起门来,把三婶摁在地上,揪住头发,好一顿拳脚。
三婶不哭不叫,就那么翻来滚去的任三叔打。
打累了,三叔问:“还想离婚不啦?”
“离。打不死,就离定了。”三婶说。
三叔接着打,接着问。三婶始终一个字:“离”。
三叔一点儿劲儿也没了。他没想到打人还这么累。他想他是打不服三婶了,索性不再打了,蹲在地上,哭起来了。
第二天,鼻青脸肿、浑身伤痕的三婶找到村长家。说:
“村长,你给开个介绍信,我要离婚。”
村长刚锤醒,迷迷瞪瞪的,一听说三婶要离婚,顿时有了精神,问:
“咋?!你要离婚?”
“对。离婚。”三婶说。
“为啥?”村长问。
“不想过了。”三婶说。
“老三欺负你啦?”
“没有。”
“老三串门子啦?”
“没有。”
“那是你在外面有相好的啦?”
“没有。”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总得有个离婚的理由吧?”
“当然有。”
“啥?你说说。”
“我根本就不爱他!”
“啥?!你不爱老三?你说你根本就不爱老三?都过了半辈子了,头发都快白了,你又说你不爱老三啦?”村长精神更足,兴趣更浓了。
“我从来就没爱过他!”三婶说。
“那你是爱上谁啦?”村长很神秘地把耳朵伸过去。
“这你甭管。我只让你给俺开封介绍信。”三婶说。
村长泄气了,说:
“你叫我甭管,我就不管。其实这事咱也管不了,这事你得上乡里。”
说完,村长扭头进屋了。
三婶在村长家的院子里愣了片刻,就走了出来。
一觉醒来,三叔越想这事越窝火,越想这事里面越有鬼。他想三婶和他闹离婚的原因肯定是在黄富元那儿。准是黄富元这个王八蛋在里面使啥坏了。
越是平时老实巴交的人,发起怒来,越可怕。
三叔前思后想了一阵后,终于发怒了。他找出劈柴用的斧子,在磨石上磨了磨,斧刃闪着寒光。
他提着斧刃闪着寒光的斧子,向村边场院里的小房走去。走到门前,咳嗽一声,三叔就闯了进去。
黄富元正在烧火做饭。他抬头看了一眼三叔,说了声:“坐。”就又埋头看灶膛里的火。
“找你来说个事儿。”三叔说。
“你说。”黄富元一直低头看灶膛里的火。
“你刚从大狱出来,别再找不自在。”三叔说。
“有话直说。”黄富元仍然低着头,看火。
“你一回来,我老婆就非要闹着和我离婚,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没影儿的事儿。”
“她说她不爱我,爱的是你。”三叔说。
黄富元一直没抬头,火光一闪一闪的他的脸也就忽明忽暗,他不说话。
“你别忘了,你就是因为欺负她才蹲的大狱!”
“没忘。”
“你是不是又勾引她啦?”
“我还没见着她的面呢。”
“我可告诉你,姓黄的,别觉得老子好欺负,你要是再敢打她的算盘,我就宰了你!”说完,三叔就把斧子用力剁进旁边的一个四方形的木凳子上了。
黄富元仍然看着灶膛里的火。他的脸仍旧一明一暗的,没有表情,像块石头。
三叔转身出来,把门在身后用力地摔响。
三叔往回走,还没走出十步,黄富元打开门,说:
“你的斧子忘这儿啦。”说着,扔到了三叔的脚下。接着黄富元的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消失在了门后。
小顺子,三叔和三婶的十八岁的儿子,在县城重点中学读高三,是校体育队的主力队员,足球、篮球都挺突出。但他最爱好的是武术,套路,散手,都有些功夫。
礼拜天回家,听说爹和娘正在闹离婚,听说曾经欺负过娘的黄富元放出来,听说娘不爱爹爱的是黄富元,险些气炸了肺,决定找黄富元较量较量,练练这个狗杂种。
小顺子往场院走,老远就见一个大汉从小场房里出来,正和他走个迎面。他想着这肯定就是那个黄富元了。他没见过黄富元,但听人说过。一猜,准没错儿。
两个人走到面对面时,小顺子一拍那人的肩膀,那人用手去挡,小顺子趁势抓住了那人的胳膊,转身来了个“背口袋”,那人脆脆地摔在了地上。动作干净利落,在完成这一整套动作的过程中,小顺子一言未发。
那人龇着牙,吸着凉气,艰难地站起来,问:“你是谁?要干啥?”
小顺子这才搭话:
“我是小英子的儿子!二十年前你欺负我娘,放出来后你又不安好心,我来教训教训你。”说完,小顺子又打出两个直拳。
黄富元这才醒过闷儿来,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抓住了小顺子的右手腕子,用力一攥,小顺子顿觉右半边身子整个麻木了。他要是再用力,小顺子想,自己的骨头非让他攥碎不可。
小顺子知道自己打不过黄富元,劲头儿差得太远。
“你还太嫩。”黄富元说完这句话,松开手,继续往前走。
小顺子揉着自己的手腕子,想:这个王八蛋果然名不虚传。
三婶和三叔离婚这事闹得越来越厉害了。
村长怕出人命,去乡里把司法助理找来了。司法助理姓王,挺年轻,穿一身警服,还戴着一副眼镜,白白净净,像个知识分子。
王助理先找三叔,三叔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三叔自己还糊涂着呢。
王助理又找三婶。
问:“你要离婚?”
答:“嗯呐。”
“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他。”
“没有爱情?”
“对。”
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幸的婚姻,王助理想。
“你丈夫说你爱上了黄富元,是吗?”
“是。”
“这就怪了。黄富元不是因为强奸你,才蹲的大狱吗?”
“是。”
“那你为啥还爱他呢?这我就不明白了。”
“是这么回事。”三婶停了停,然后说:“在出那件事之前,我和黄富元就好了好几年了。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都是在心里。后来我们就背着人好起来了。”
“谈恋爱?”
“对。”
“既然是恋爱,那他为什么还强奸你?不,不,应该这么说,那你为什么还告他强奸你?”
“当时,他把我抱进玉米地,太突然了,我吓坏了,那是……那是第一次,我害怕,没有心理准备,我就反抗……我太疼了,他把我弄得太疼了,我就叫了。我没想到我爹会发现,会跟过来,没想到我爹会用锄头打他,我也没想到他会打我爹,又那么重,把我爹的脸都打歪了,我吓坏了……其实我是愿意的,要是他轻点儿的话,要是不被我爹发现的话……”
“明白了。那你为什么后来还要告他强奸呢?”
“是我爹……再说当时那种情景,我光着身子,衣服都撕破了,我觉得丢人,没脸面活了。我也没想到他后来会拒捕,会弄成那样儿。”
“你是说你当时是愿意的?”
“嗯……对……不……是,我说不清,我当时神智不清,脑子很乱。等到他真的被判了刑,等到我真的嫁给了老三,我才知道,我是爱他的。这二十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是在爱着他。从没爱过老三。”
“全明白了。”王助理说。
“那你能给离?”三婶问。
“我这还真做不了主,这事你得去县法院。我的工作主要是调解,把你和老三往一块儿调解,调解不了,我的工作也就做到头了。我是爱莫能助。你去县法院吧,估计行。另外你还得多做你丈夫的工作。”王助理说完,就走了。
三婶和三叔离婚的事儿,终于闹到了县法院。
三叔死活不答应离,说出大天来也不篱;三婶是死活要离,说出大天来也不和三叔过了。
这么就僵持着,拖了很长时间。
三婶索性抱着铺盖,去场院的小屋里找黄富元,和他过去了,两个人倒也过得恩恩爱爱。
干活时,两个人抢着干。
“我来。”
“我来。”
吃饭时,两个人让着吃。
“你吃。”
“你吃。”
夜就显得温暖快活短暂。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三叔却苦了。常常一个人呆呆地走神儿,啥事儿也干不到心上,没来由地发火,摔东西。
有几次三叔提着斧子要去砍那对狗男女,走到半路,又折回来了,老也下不了决心。
秋天就这么过去了。
天气冷了。
忽一日,月黑风高,场院里那间四周堆满麦秸、玉米杆的小房子着了大火,火苗子窜得老高,天都红了。
等人们挑着水桶赶来,场院里那间小房已经被烧塌了。从里面扒拉出两具尸体,也早已面目全非,变了形,像两只烤鸭子。
公安局来人了,查了几天,没有任何线索,没查出来。
三叔当然是怀疑对象,可他矢口否认,并且有几个人给他作证,说他出事儿那天晚上和大伙打牌来着。
没有证据,也就没从村中抓走一个人。
此案至今未结。
三婶长得不漂亮,也不太丑,没啥特别的地方。在她生前,我没怎么和她接触过,总觉得她很冷,从骨子里放射出的冷气,让人不好和她接近。
我不太喜欢她,但也绝不讨她。
海棠花
叫这个名字的人是个女的。
“海棠花海棠花”村里人都这么叫她。她也脆生生地答应。我不知道她是从小就叫这名字,还是后来出于啥原因自己改的,或者是别人出于啥目的这么叫而把她的真名实姓给忘了。这些我都不清楚。
我就知道她叫海棠花。
名字很美,也很香。人也长得好,是全村最漂亮的女人。中不溜儿的个儿,不胖,但很丰满。该凸出的地方很放肆地凸出着,吸引着老少爷儿们的眼睛,皮肤也白,真像海棠花瓣儿似的那么白。脸上常年飘散着雪花膏的香味,香一条街。
海棠花是个寡妇。
年轻时她嫁给了我们村里的春来,春来福分浅,结婚刚三年就被骡子一蹶子给踢死了。春来是个赶大车的。驾辕的骡子性子烈,腿被绳子绊住,不走了。春来弯腰低头想把绊着的骡子腿的绳子解开,手刚触到骡子的腿,那骡子猛地一尥蹶子,正好踢中春来的太阳穴。春来当场就死了,连叫唤一声都没来得及。
春来撒手西去,连个种都没留下,海棠成了寡妇。村里最漂亮的寡妇。
村里十几条光棍汉的日子一下子变得有滋有味了。
不久,海棠花的家里,成了光棍子们的“俱乐部”。
天一擦黑儿,老少光棍儿们就来了,或蹲或坐,在海棠花家扯闲谈,扯到很晚也没有睡意。
海棠花不恼。她家的大门敞开着,谁愿来谁来。
村里的媳妇们就把自己的男人看得很紧,生怕这些“馋猫”背着她们“偷食。”
娘家来人,要把海棠花接回去。她不。她说这辈子就扎这村了。
又能人张罗给她找主,想让她改嫁。她也不,她说不愿在一棵树上吊死,这样挺好。
提亲的人脸沉下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摇头,走到门外,很响地往地上唾了一口,小声说道:“这人完啦。”又唾一口,又说:“什么东西!臊货!”然后愤愤地走了。
海棠花的耳朵不聋。她全听到了。她没去抓媒婆的脸,只是一笑。她不计较,进屋,该干啥干啥去了。
十几条光棍儿商量好,不再同时去。那样只能闲扯,不敢来实际的。就排好队,轮着去,一晚上去一个人。海棠花接纳了。
那时穷,日子过得苦。光棍怀里藏了几个老玉米,或几个红薯,或半升黄豆,天一黑,就进了寡妇海棠花的家,天亮前再偷偷出来。
慢慢的,胆子大了起来。光棍儿们去海棠家不再偷偷摸摸跟贼似的,而是大摇大摆地进,大摇大摆地出。
村里的女人们开始还嘀嘀咕咕,后来发现海棠花不勾引她们的男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男人们终日木着脸在地里苦干,更不把这事放心上。那么多光棍儿没着没落的,有了去处,干活也有了力气,这是好事嘛!
一日晚。两个光棍儿为谁先去海棠花家争执起来。在她家门口干起了架。都想先进,都不愿下一个晚上再来,两条光棍儿像两头牛,支起架子,互不相让。
海棠花出来,火啦!一人给他们一个大耳光,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一天也熬不住了?等不及了?还能憋死?混蛋!”说着又一人给了个耳光。
两条光棍儿老实了。不干架了。又有了秩序。
光棍儿们常常聚在一起交流经验,说海棠花“咋的咋的”,话就很下流,但又津津有味。这些“解了渴”的男人脸上福得不行。
也有这样的男人,既有老婆又有家室,听光棍子们议论,来了精神,晚上也钻进了海棠花的家,被她一盆洗脚水泼出来,骂道:“吃着碗里,想着碗外,滚你娘的蛋!”那人讨个没趣,灰溜溜地走了。
婆娘们知道了这事,就夸海堂花“有人味儿。”
海棠花是个什么样的人,已经很清楚。这种人往往被想象得极糟。包括一些小说和社会舆论往往把她们描绘得很不像样儿。实际上,乡下哪个村都有几个这样的人。她们不像想象得那么妖精相儿。她们往往是一个村子里最漂亮最有人味儿的女人。
有的光棍儿大白天就把柴禾背到海棠花的家。有的索性把分到的粮食背来,一日三餐准时来吃,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硬气。海棠花给他们缝缝补补,拆了旧的换新的,改了单的换棉的。光棍儿们渐渐有了人样儿。
一日。公社的啥副主任下村蹲点。晚上他也去海棠花家里坐,并下令村中其他光棍一律不得前来打搅。
夜渐深,副主任就要动手。海棠花脸一冷,眉一立,说道:“你放尊重点!”
副主任很怪地一乐,说:“谁不知道你海棠花是干啥的,还装啥正经!”说着又要动手。
海棠花抓起一把剪子,寒光闪闪,说:“我是干啥的?卖×的!可就是不给你!你在老娘身上甭想捞到半点便宜,快滚!”说着,剪刀直奔副主任的面门而来,副主任夺门而逃。
第二天,副主任又来了,骂骂咧咧,说:
“你当你是啥东西?今天老子就组织全村开你的批斗会!海棠花,快滚出来!”
十几条光棍儿汉闻讯赶来,一人手操一把铁锨,把副主任围在当中,就有一个说:
“你要敢动海棠花一根汗毛,我们拍扁了你!”
“对,拍扁了你!”众光棍儿齐应。
副主任一看形势不对头,扭头钻出圈儿外,骑着自行车回公社了。光棍儿们大笑,仍然很有秩序地来海棠花家过夜。
我十七岁那年夏天,中学放暑假,回村劳动。那年夏天我经历了从来没有过的情绪躁动。体内老有一团火,熊熊燃烧,烧得我坐卧不宁。一个人常常跑到旷野上,被体内的躁动折磨得在草地上来回翻滚,大喊大叫,累得满头大汗,筋疲力竭才罢休。
甭看我现在人模狗样的,写小说,被人称为青年作家,经常西服革履地出现在公众场合。可我十七岁那年却被体内那团熊熊大火烧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总在背地里想一起难以启齿的事情。躺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盯着海棠花的臀部痴痴地发呆。陷入沉思,想那些光棍儿们夜里去她家的情景。
整天和光棍们在一起干活儿,他们的话全都跑到了我的耳朵里,抹不掉。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孩子该想的,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想到深处,我浑身颤抖,打摆子似的。
经过几番内心博斗,我终于鼓足勇气,趁四周没人注意,钻进了海棠花的家。
那天的情景一辈子忘不了。我怀里像揣着一只野兔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腿软得迈不动步子。
海棠花刚做好饭,棒子面贴饼子。见了我,她非常吃惊:“哎呀,你咋像只猫似的,进来一点声儿也没有?”
我一句话说出不出。我不知该说什么。
“有事?”海棠花问我。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嘴干得不行。
“吃饭没有?”她问。
我又摇头,然后点头。
“你的舌头让猫叼去了?”她笑。笑浮上脸庞,她有多美啊!
“坐下一块儿吃吧。”她拉我。我一把抓住她,我口干舌躁,想说啥,张张嘴,想好的那些话,一句也说不出。
海棠花愣了,一脸很奇怪的样子,过了片刻。她像是看出了我来的目的,就“哈哈”大笑,并用一根满是棒子面味儿的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脑门儿,“我知道你想干啥啦!”她说。
我不知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想跑,又想继续留在这里。我哆嗦得更厉害了。
“你才多大呀,就想这个!哈哈!”她又笑着用手指戳了我一下。
她没有翻脸,没有用肮脏的话骂我。我也不再那么剧烈地颤抖。
她说:“坐下吃饭。”就把我摁下,并递了我一块玉米饼子。金黄的玉米面饼子。
“你还小。懂这种事还早点儿。”她说,“你还上学,路还长哩。给你,不难。我怕你学坏了。这种事有瘾,就和吸大烟似的。大了你就懂了。我不能害你。往后你还要娶媳妇,成家过日子。别这么早就想这个。把心思用在正经地方上。好好学习,你会出息的。听话啊。”她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我差点儿哭出了声儿,泪水哗哗地流淌。咬了一口玉米面饼子,却怎么也咽不下去。我跑了出来。
从此,我再没走进过海棠花的家门。我把过剩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在书中得到了无穷快乐。
这件事在我心中隐藏了很多年,这是头一回将它讲出来。海棠花没有把这件事当成我落在她手里的一个把柄,她也没向任何人说过。
我是说,是她,海棠花,帮助我度过了人的一生中最危险的关口。如果当初她不是那么心平气和地向我说了那些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话,而是嘲笑我、挖苦我、冷言冷语地讽刺我、狂风暴雨地责骂我,或者欣然接纳我,那我肯定混不到今天,肯定不会在这里给诸位讲述这个故事。我的人生道路就会是另一种走法。这是无疑的。
海棠花,海棠花,留给我的记忆永远是温馨的。
至于她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已经嫁给了我们村中的哪个光棍儿,我就一无所知了,因为有很多年,我都没有再回那个生我养我的乡下去看看了。
海棠花,这名字多好听!